她的胸口剧烈起伏,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混乱。
月光下,李红梅的脸绷得发白,颧骨高高地凸起,嘴唇颤抖着。
眼角有泪珠在闪,晶莹剔透地悬在睫毛边缘,却死死不肯掉下来。
她倔强地仰着头,仿佛在对抗整个世界的偏见。
“二嫂,我……我真的不是要冤枉你……我只是……”
乔晚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弥补这突如其来的裂痕。
“我算明白了!”
李红梅一把抹掉脸上的湿痕,动作粗暴得像是要撕下一层皮,“城里人就是城里人,骨子里就瞧不起咱们乡下人。你们穿得干净,说话斯文,可心里早把我们当成低人一等的泥腿子了!”
“我对你掏心掏肺,没日没夜地帮你带孩子,连自己亲闺女都顾不上抱,结果呢?倒成纵火犯了?!就因为我出身农村,就因为我没文化,我就该被你们随便猜忌吗?!”
屋里的灯“啪”地亮了,昏黄的灯光从窗棂间洒出来。
乔学志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地探出脑袋,皱着眉头问道:“大半夜的闹什么?谁在吵?”
李红梅理都没理他,眼睛都没多瞧一眼。
她扭头冲进屋,脚步沉重而急促,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委屈。
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胡乱套在身上,又大步冲出来,直往外走,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二嫂!这么晚你上哪儿去?”
乔晚音追到院门口,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外面黑漆漆的,不安全!你冷静点,我们好好谈!”
李红梅没回头,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而决绝。
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透着心碎与失望:“我知道我在这儿碍眼,我是个多余的人,是你们家的累赘!我走!总行了吧!从今往后,你们清静了,我也解脱了!”
乔晚音站在院子里,夜风一吹,手脚冷得发麻,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望着那越走越远的背影,想追上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
整整一夜,李红梅没回来。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了。
第二天清晨,傅黎安和乔学志带着几个邻居,几乎把整个军区大院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挨家挨户地问,每一棵树后、每一间仓库、每一条小巷都没放过。
招待所问了,门卫说没见过她;供销社问了,售货员摇摇头;连文工团也跑了几趟,去她常去的排练室、化妆间都找了一遍。
可李红梅,就像被风卷走了一样,杳无音讯,仿佛从这个院子里彻底蒸发了。
傍晚时分,乔学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进院门,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像是熬了一整夜没合眼。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深深的恐惧和自责:“小妹……红梅她……会不会……
想不开啊?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大哥交代?她可是我媳妇啊……”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进乔晚音心里,痛得她弯下腰,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扶着门框,泪水无声地滑落,脑海里不断浮现李红梅那双含泪却倔强的眼睛。
“不会!”
她一把攥住二哥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皮肉里,“二嫂那么能扛的人,怎么可能做傻事!她连怀孩子那阵子摔断了脚都一声不吭,现在怎么会想不开?她不是那样的人!”
可话说出口,她自己心里却空落落的——像寒冬夜里被风吹透的窗纸,呼呼地灌着冷气。
她越说“不会”,心里反而越没底,仿佛在用言语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否认某种可怕的预感。
傅黎安气喘吁吁跑回来,胸口剧烈起伏,军装沾满清晨草叶上的露水,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冰冷地紧贴着他滚烫的皮肤。
他的裤脚还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外头疾步赶来。
“保卫科已经报了派出所,民警已经出动,几个片区的巡逻队都在配合寻找。”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水。
他看见乔晚音的脸白得像纸,唇色发青,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摇摇欲坠。
他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一步,心疼地攥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得吓人,指尖微微颤抖。
“青青,别慌。”
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沉稳的力量,“二嫂对城里不熟,连去趟菜市场都要问三回路,她走不远的。一定就在附近。”
乔晚音眼睛发热,眼眶里像灌了热油,灼烧般刺痛。
喉咙像塞了块硬棉花,堵得她无法呼吸,连吞咽都变得艰难。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想起昨晚二嫂离开时那双眼睛——没有怒火,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全是绝望,像被整个世界无声地抛弃了。
那时她还劝二嫂:“天太晚了,别出去了。”
可二嫂只是摇摇头,低声说:“我想透透气。”
想起那句一字一顿、带着哭腔的话:“城里人,从来就看不起我们乡下人。”
那声音像一根锈铁钉,深深扎进她的记忆里。
想起这些天,二嫂天不亮就起床,踩着拖鞋在厨房灶台前忙活,帮她收拾幼儿园的教具、洗孩子们换下来的一堆脏衣服、煮粥烧水,手脚利索,从不喊一声累。
就连小苗苗夜里哭闹,她也总是第一个爬起来哄。
她总说:“晚音啊,你上班累,我多干点没啥。”
要是二嫂真出了事……
她不敢想。
脑海里浮现的是二嫂倒在桥下、卡在巷口、被人发现时冰冷的身体……
她猛地打了个寒战,胃里一阵翻搅。
“我去问柳飘飘。”
乔晚音忽然抬头,目光从茫然转为锐利,声音轻,却像刀子划过空气,坚决得不容反驳,“二嫂最近总跟她一起,去哪儿都找她说话,茶也不喝一口就往她宿舍跑。她肯定知道点什么。”
傅黎安皱眉,眉头拧成一个结,眼里闪过警惕的光。
“我跟你一块儿去。”
他语气坚定,不容商量,“这事儿不简单,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
文工团的练功房里,阳光斜斜地洒进来,木地板被照得泛着微黄的光泽。
柳飘飘正压着腿,身体弯成一张弓,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