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灯果乍然听闻龙清羽昏厥，自然一惊，扔下菜刀忙问：“怎么回事？”
说着朝外面冲去。
林秋玉紧随其后，边走边说了原委——
前几天请了武艺师傅来教，她今儿在后院练习扎马步，头上顶着一碗水，身后的香炉里点着香。
龙清羽不知从哪里跑过来，看到了觉得好玩，也要玩。他头上也顶了一碗水，扎马步，但没多久身形摇晃，碗掉下来摔碎，他也跟着晕倒在地。
“方管家吓得脸都白了！叫小厮去请府里的大夫，大夫已经到了，姐姐你不要太担心。”林秋玉语速飞快。
“府里还有大夫？”苏灯果目光微微一深，这事她都不知道。
可见他们是有意要瞒着她！
苏灯果赶到后院，看到几个人围在回廊下。
龙清羽躺在短榻上，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正在给他扎针。
他脑袋上长长短短的已经扎了不少针。
“怎么回事？！”苏灯果直视着薄唇紧抿、神情忧虑的方明空。
由于紧张焦虑，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了点很少表现出来的锐利。
“王妃……”方明空微微顿了一下，安慰道，“洪大夫医术高明，王爷不会有事，请您放心。”
苏灯果黑眸灼灼地怒瞪着他，如此答非所问，仍然不想告诉她真相。
但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洪大夫还在行针，不容打扰。
苏灯果暂且静默，紧盯着他扎针，脸色黑沉而肃穆，神情间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气氛很凝重。
方明空看她几眼，垂眼盯着龙清羽，眉头紧锁。
洪大夫好不容易扎完了针，松一口气，擦擦汗道：“王爷平时举动还是要小心些，动作不要太剧烈，要多调养……”
说话时，小心翼翼的看了苏灯果一眼，似乎在揣摩这位王妃的心思。
苏灯果问他：“先生，王爷是什么病症？”
“呃……”洪大夫看向方明空。
苏灯果也倏然转眸，望着方明空，看他如何回答。
方明空抿唇，神情间隐约有纠结之色。
苏灯果冷哼一声：“我连自己夫君什么情况都不能知道？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她目光灼灼，明显生气了，周围的丫鬟小厮见此情景，都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
方明空看现在已经瞒不了她了，只好低叹一声：“进去说。”
但是在此之前，他抬眸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下人们，目光犹如刀剑，泛着寒光，顿时让下人们瑟缩，不敢多言。
能在王府留到现在的下人，都是老手了，大家心里清楚，王爷虽然是个傻子，可是管家却很有手段，称得上心狠手辣。
只是龙清羽刚扎过针，现在不可移动，只好留在这回廊下。
苏灯果让林秋玉看着他，又叫人去找薄毯来给他盖好，才和方明空、洪大夫一前一后的进了最近的房间，关起门来说话。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她语气又急又狠。
洪大夫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心生诧异：王妃和传言中的懦弱无能不一样。
方明空神情略显低落，无奈道：“王妃娘娘，此事并非有意瞒你！”
苏灯果立刻接话：“我现在不追究这个，只想知道，他身体到底有什么问题。”
方明空垂着眼说：“王爷小时候摔伤脑袋，颅内有淤血，当时顾神医费尽心思保他一命，但淤血未能完全化开……”
苏灯果暗暗握紧了手，心中一沉，果然如她所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总之小时候的摔伤现在仍有影响，王爷有时会头痛欲裂，甚至昏厥……”方明空声音低沉的说着，“所幸发作得不算频繁，再有洪大夫行针，也可缓解几分。”
苏灯果没有应声，双手还在紧紧握着，呼吸无比沉重，心脏像被揪起来了一样，隐隐作痛。
她现在明白了，怪不得成亲第二天，明明在皇宫里他已经午睡过了，回去的马车上他又睡，其实是头痛又发作了，甚至痛晕了……
她伤心极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胸腔里还堵着一团无名怒火，急需发泄。
但不知不觉间，苏灯果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她转过眸，眨了眨眼，不愿意在他们面前哭。
方明空看着这样的王妃，心头微微一震，但还没来得及感慨，苏灯果就转眸，明亮犀利的目光像要把他刺穿：
“就算如此，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会嫌弃他不成？！”
方明空忙道：“王妃不要多想，是怕您担心，故而没说。”
苏灯果呵了一声：“怕我担心？是王爷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是属下自作主张！”方明空一口咬死是自己的错，“任凭王妃责罚！”
苏灯果懒得跟他扯皮，只是更加生气，眼睛都红了。
方明空神情凝重，又说：“并非有意瞒着王妃，此事连宫中也不知！”
宫里，指的就是皇帝、皇后以及太后。
听他这么说，苏灯果惊讶了：“为什么？”
她完全想不通，事关重大，怎会连宫里也要隐瞒？
而且，如果龙清羽几年前就有这种症状，那时候他们才多大啊，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心思就这么缜密了？
到底在戒备什么？
方明空说：“之所以没说，也是怕宫中担心。”
似乎觉得这理由太单薄，他又恳切道：“王爷虽傻，却仍然受宠，依旧是众矢之的。如果再得知他有脑疾，宫中必然关怀备至，又会让某些人嫉妒。”
苏灯果静静听着，他继续说：“如果宫里广招神医，为殿下治病，到时说不定有人趁机搅浑水，往府里安插眼线……王爷的处境，会更加危险复杂。”
苏灯果沉默。
某种角度而言，他说的有道理。
但是连她也不告诉，就有点过分了吧！
仔细想想好像也正常，毕竟她才来多久，想要他们立刻对她信任有加、秘密共享，真的不现实。
日久方能见人心。
可她也必须表态，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明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妻一体，休戚与共！”
古代夫妻过得不舒服了虽然也可以和离，但是有头有脸的清贵人家都没有先例，更别说最重脸面的皇室。
既然已经嫁给他了，那就是他的人。
他如果过得不好，她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方明空被她着话怔了一下，且不说她到底是何居心，这番话任谁听了都挑不出毛病来，可谓态度十分端正。
他只能拱手道：“王妃说得是，以后王爷的事，必定知会您。”
苏灯果嗯了声，但心里在想，话说得漂亮有什么用，下一回该瞒还是瞒着。
她转头又问起了洪大夫，龙清羽的身体目前到底什么状况，要他说实话。
她其实想直接问他的伤会不会危及生命，影响寿命……但最终没有问得如此直白，她不想知道答案也害怕看他们犹豫着费尽心机的找借口。
洪大夫这一回没有推拒，告诉她：“王爷小时候受伤，损了元气，身子有些虚，平时要多调养。可他……作息混乱，又不怎么听话，还是得有人看着。”
言下之意，这就是王妃你的任务。
盯他的三餐饮食，按时按量，这是苏灯果最近几天已经在做的。
但给他吃什么，都是她自己想的，未必对症。现在有专业人士在，苏灯果便请教：
“请问先生哪些药物食材，对王爷有效？麻烦您开一份方子，列出来，我也好有个参照。”
洪大夫捋须说：“小事。”
其实，很久以前他们就考虑过药补和食补，只是药膳通常都很难吃，龙清羽吃一段时间就不吃了，疗效自然也不如人意。
现在不一样了，府里多了个王妃，好歹有人留心此事。
苏灯果跟他们聊完，就匆匆出去龙清羽了。
洪大夫看着她的背影，感慨：“男人身边最好，还是得有女人照应着。”
方明空未言语，沉默片刻，也跟着出去了。
龙清羽躺在回廊的榻上，面色有些苍白，越发显得脸白如雪，微微莹透，像是玉雕成的美人儿。
苏灯果静静望了他片刻，望着他俊美如画的面容，心头越发难过——
她算是发现了，心魔基本上都很苦大仇深，凄惨万状。
也是叫她颇为无语。
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隆起的眉棱。
他的眉细长浓黑，很秀丽，却因为眉骨高耸，多了几分英武之气，很是耐看。
苏灯果越看越觉得被戳了心窝子，病弱的美貌少年，她无力抵抗。
她虔诚的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又过了一刻钟，洪大夫写完了方子，给龙清羽把了脉，说脉象已经稳定。
他慢慢的把龙清羽脑袋上的毫针都拔了出来，拔完之后，就可以挪动了。
方明空抱起龙清羽，将他送回屋中。
苏灯果跟去了照顾，心情低落，只想陪着他。
他在安睡，洪大夫说他脑袋有伤，不宜乱动，多睡觉对恢复伤势有好处。
如果能轻轻给他脑袋按摩，也有益处。
苏灯果坐在床头，让他脑袋枕在她的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脑袋轻轻揉按，小心翼翼，怕弄疼了他。
好在过了一会儿，他的神情微微放松，按摩似乎有效，让她稍稍振奋。
但揉着揉着，她的手摸到了他脑袋侧面。
的确是有一条很长的伤疤，现在当然已经长好了，在头皮上微微凸起。
苏灯果慢慢翻开他的发丝查看，发现这条粉色伤疤上，都没有长头发。
恐怕当时伤得严重，将伤口附近的毛囊都破坏了，再也无法生发。
幸而他头发茂密而长，盖住了伤口，于外貌倒也没有影响。
龙清羽下午才醒来，苏灯果先给他喂了水，再给他喂粥。
他漆黑如墨玉的眼眸，直直的望着她，目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乎无比怅然。
让人看不到他在想什么。
“头还疼不疼？”苏灯果给他喂完了粥。
龙清羽含混不清的说：“不。”
他仍然望着她，轻轻的问：“你是仙女吗？”
苏灯果眉梢一挑：“对呀，为你下凡了，所以你要乖一点。”
龙清羽微微撅着嘴，没有应声，又慢慢垂下眼帘，神情很惆怅：“可我，是个傻子。”
“你这么好，为什么要嫁给我……”
这么好这么漂亮的人，不该栽在他这个泥潭子里，脏了满身。
苏灯果轻轻捏着他的脸颊：“因为你值得。”
她觉得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傻气没那么重了。
但或许，傻子偶尔也会思考人生？
可是从这之后，龙清羽就不怎么搭理她了。
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懒洋洋的，躺的时间居多，没以前那么爱玩爱动了。
慢慢的，随着天气晴好，他状态才稍微好转一些，恢复了一点活泼。
而方明空也当真厉害，把王爷晕倒的事捂得严严的，半点风声没有传到宫里。
但就算没听到消息，皇后每过七八天还是会叫龙清羽进宫，看看他近况如何。
龙清羽穿着上次他们去逛街定做的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高兴兴的，进宫去。
苏灯果自然随他一起。
然后亲眼看着他见到皇帝皇后之后，喜笑颜开，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很开心似的。
真假！
如此看来，他是真傻假傻，也有待商榷了。
这回在宫里也没有别的事。
恰好皇帝也在皇后宫中，于是龙清羽又抱着皇帝玩闹了一会儿。
皇帝情商很高，其实已经有点烦这傻儿子了，但并没有直白表露，眼睛一转，说：
“对了小七，你皇祖母前段时间闭关念经，为先帝祈福，现在出关了，想你了，你去看看她吧。”
龙清羽一听，眼眸就张大了，缓缓摇着脑袋：“不要去！”
皇帝知道傻儿子不是太喜欢祖母，但大梁以孝治国，孝道很重要。
平时温言劝他几句，他也是会听的。故而皇帝并没有在意，微微板起脸：
“快两个月没见到皇祖母，你应该去请安……哦，五月底太后寿辰，还有三个多月。你也得送礼物。”
说着，又转头跟苏灯果说：“清王妃也去，新婚小夫妻，让皇祖母认认。”
“是。”苏灯果无所谓的答应。
“不嘛不嘛！我不去！”龙清羽脑袋在皇帝胸膛上蹭来蹭去，撒娇。
皇后也劝：“小七听话，你成亲了，去告诉皇祖母，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一番劝说，龙清羽才答应。
但是在去长寿宫的路上，他也是哼哼唧唧撅着嘴，不高兴。
苏灯果悄悄观察他，心里有疑惑，他似乎……很不喜欢皇祖母？
能让一个傻子表达出厌恶，太后可真是“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