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楚华惨淡一笑,而后摇了摇头,让人扶着重新回到沈徽妍身边站定。
“张正奇,你我之间的亲事,是我祖父和父亲亲自点头答应的,又经我父兄叔伯们亲眼见证。”
“这是他们离世前见证家中小辈的最后一次婚礼,我希望他们在天有灵,不会因为自己看走眼而自责,故而,给了你一次机会。”
“现在看来,你的确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原谅。”
沈楚华闭了闭眼,抬手将眼泪抹去。
虽满身是伤,虽身心具痛,可她时刻谨记,她是将军府中骄傲的七姑娘。
不愿低头,也不能低头。
“张正奇,”沈楚华努力挺直背脊,“你我之间,结束了。”
说完后,她转而看向身侧的两个妹妹,温柔笑道:“徽妍,书仪,带我回家吧。”
沈徽妍和沈书仪对视一眼后,一样的眼眶发酸。
“七姐姐,我们这就带你一起回家。”
直到沈楚华被沈徽妍和沈书仪扶着走过自己的身侧,直到他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张正奇才恍然回神。
他想冲过去,但迎接他的,是夜影的一记重拳。
今日的他,已然受伤太重,这一次倒下,竟怎么都爬不起来了。
他趴在地上,努力抬头看向沈楚华离开的方向,用尽力气嘶吼道:
“楚华!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愿意发誓!我愿意对天、对神明起誓,我愿意......”
声嘶力竭的最后,是愈发小声的挣扎。
回应他的,是满院子的安静。
以及挺着肚子赶过来的娇娘:“奇郎!奇郎,你这是怎么了?”
娇娘命令人将趴在地上的张正奇扶起来,继续道:“是不是夫人不肯答应抬我为平妻?”
“奇郎,我早就告诉过你,夫人出身将门,自视甚高,怎么会将你的话放在眼里?”
她丝毫没有发觉,张正奇看她的时候,手中的刀柄握得越发紧了起来。
“奇郎,不然你直接休了她吧!反正她......”
门口处,沈徽妍一行人才踏出张府,竟碰上了迎面而来的京兆府尹,周正忠。
周正忠朝着谢谌和沈徽妍行过礼后,又多看了谢谌一眼。
得到谢谌的点头,周正忠才率领着官差进入张府的大门。
沈徽妍看向谢谌:“周大人是你请来的?”
谢谌倒是没有隐瞒:“张正奇所谓的家法,根本是无稽之谈。他私下对自己的夫人、陛下看重的沈家人用刑,在陛下看来,等同于私设刑堂。”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最轻,也得丢了御林军统领这个官职。”
说着,他又往身后的大门看了一眼,唇角斜斜上扬了些许:“不过现在看来,或许他的罪名还不止这些。”
“走吧,”谢谌为她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去,“先把七姐姐送回府去。”
沈徽妍点了点头,因为沈楚华一事,她甚至没有闲暇去发现谢谌今日的举动实在太过亲密了。
直到将沈楚华送到沈府,沈徽妍亲自将谢谌送出门时,她才温声道:
“今日,多谢小王爷了。”
眼见沈徽妍竟然要给自己屈膝行礼,谢谌抬手就将她扶住。
“我说过,会护着你,也会护着沈家。”
“徽妍,你我之间是夫妻,不必如此疏离。”
瞧着眼前的女子眼底满是狐疑,谢谌竟发觉这样的相处方式似乎颇为有意思。
“好了,你多在府上住几日,劝劝祖母他们。”
至少,时常都能见到她犯迷糊的样子。
也能日日都见着她明明都快要气坏了,却还要忍着对他演深情。
想到这些,谢谌连转身离开的脚步都跟着轻了许多。
在他即将上马车之际,忽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小九,明日等着我来接你进宫。”
看到沈徽妍瞪大了水眸,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嫌弃,谢谌心情极好地上了马车。
这样的相处,倒是让他觉得,日子越发有趣了起来。
小九?
谢谌毫无心理负担地认为,连陛下都可以这么叫她的小名,那他这个丈夫就更加可以了。
再说,他这也是为了配合她的‘深情’的演技,为了让她全心相信他是可以托付的、是可以帮着她一起守住沈家的,也为了可以让她彻底放弃往上爬的念头。
为了大齐、为了大局,他委屈一些,不要紧的。
而沈徽妍站在沈府门口,整个背脊都僵硬了许多。
小九?
谢谌是不是吃错药了?
短短一日之内,对她的称呼一路从夫人,到徽妍,再到现在的小九?
她印象中,谢谌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一个人。
他就是一个筛子,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可就是这个浑身上下长满心眼子的人,今天竟然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张正奇说的那些话。
还是说,这厮对她还有另外的安排或者利用,这才隐忍着不发的?
沈徽妍慢慢转身往后院走去。
她原以为,谢谌今日多少也会挣扎着为张正奇说几句话,或者变着花样把人救下来。
没想到,他居然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甚至还在来之前去将京兆府尹找来,不给张正奇留一丝退路......
所以,年轻时候的谢谌,或许真的良心未泯,或许真的是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的。
只是,不管谢谌今日如何,都不能阻挡她卸掉他所有爪牙的决定。
唯有断他所有爪牙,才能让他避免和前世一样走上奸臣祸国这条路。
“小王妃,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好,我这就来。”
沈徽妍暂时停住所有关于谢谌的揣测,继而先去见了家人。
毕竟,休夫是一件大事。
她定要力保此事能顺利进行。
不仅为了沈楚华,也为了天下千千万万正在苦苦挣扎、却总也找不到出路的女子,谋一条生路!
夜幕降临。
宁阳王府的书房内,谢谌和宋熹正在烛火下埋头整理接下来的计划。
“原本是打算利用户部尚书江之境中饱私囊的罪证,逼得他从自己腰包里掏银子出来弥补亏空,你也好从户部顺利批下银子送去边关应急的。等一点点榨干这个老匹夫,咱们再将他的罪证呈上去,让他接受该有的惩罚。”
宋熹累得直接摊在椅背上,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语气中带着几分幽怨:
“这下好了,江之境生出江浩那个蠢儿子,直接让陛下动了查江之境的念头。到时候咱们还怎么抢占先机去让江之境吐出银子补亏空?”
宋熹好像能预料到接下来的事情:“江之境中饱私囊一事一旦被揭穿,首先面临的就是抄家。只要抄家,这些银子全部都得过明面入国库,咱们还如何能为边关批下银子来?”
谢谌头也不抬:“未必一点办法都没有。”
闻言,宋熹又有了些精神:“什么办法?”
谢谌这才给了他一个眼神,语气淡淡道:“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抢在陛下查清他罪证之前,用硬手段。”
宋熹皱眉:“怎么?你还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吐出银子来?”
“为何不行?”
谢谌话音落下,宋熹久久才回过味来。
他恍然大悟道:“的确!我们原先不动这个老匹夫,是为了徐徐图之,一点点让他将吃进去的银子全部吐出来为止。”
“可现在时间不等人,我们确实可以用非常手段,一次性让他吐出银子来。”
“虽说肯定没法让这个老匹夫一次性吐出太多,却能先应急让边关度过眼下的危机。”
越说,宋熹就越兴奋:“这么说来,此事对我们的影响非但不大,还能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多的银子,而且这个办法还能在江之境被下狱前多次使用!”
谢谌点头:“江之境多半已经知道陛下在查他,为避免节外生枝,只会尽可能满足我们的要求。”
见宋熹眉头一松,谢谌转而问起其他事:“那日在城外赈灾的刺杀一事,可有眉目了?”
提及此事,宋熹的眉头重新拧巴到一起去了:“倒是有了一点消息。”
“去杀手局谈这桩买卖的,据说是一个蒙面的女人。听声音,至少是三十五岁往上了。”
“此外,没有别的踪迹可寻了。”
谢谌放下手上的狼毫笔,眸色清澈:“嗯,继续查。”
“还有,派人去黄旗山上送个消息。”
宋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原本还能用张正奇这个废物先占住御林军统领的位置,现在看来,的确要加快计划的进行了。”
夜渐渐深了。
早已经熬过困意的宋熹,在整理好所有的卷宗后,竟越发精神起来。
他仰头喝光一杯茶水后,忽然一拍大腿道:
“我突然发现,小王妃嫁给你之前,我们许多计划一直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甚至一部分已经完美进行结束。”
“可自从小王妃嫁给你之后,许多计划总是莫名其妙地中道受阻,甚至被打乱了......”
想了想后,他又疑惑道:“奇怪的是,这些计划虽然被打乱,但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实在怪哉。”
见谢谌没有回答他,宋熹又自顾自道:
“难道,这就是身为福星的厉害之处?”
闻言,谢谌笔尖一顿。
福星吗?
怎么不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