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魔塔内,暗无天日。
冰冷的镇魔锁链穿透了沈璃的琵琶骨,每一分每一秒,修为被强行剥离、神魂被无情撕扯的剧痛,都如附骨之蛆,折磨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但肉身的痛苦,远不及心口的寒意。
师尊为护她而死的背影,云婉那张颠倒黑白的嘴脸,在脑海中反复交织,恨意如淬毒的藤蔓,在她破碎的心脉中疯狂滋长,支撑着她不至于被痛苦吞噬,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
塔外传来脚步声,执法长老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温度。
“沈璃,事到如今,你可知罪?”
与他同来的,还有萧瀛和云婉。
云婉一身素衣,哭得梨花带雨,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对着漆黑的塔内,字字泣血地控诉:“沈璃,寒霜尊者待你恩重如山,视若亲女,你怎么能……怎么能为了结丹,就引妖力入体,对他老人家下此毒手!”
她哭声凄切,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钢针,扎向塔内的沈璃,也扎向周围每一个玄天宗弟子的心。
可没人知道,她垂下的眼帘后,是怎样刻骨的怨毒。
她恨沈璃,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为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抓住幸福的时候,沈璃都要出现,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当初,她和母亲被赶出沈府,靠着偷来的丹药伪装成隐世炼丹世家大小姐的身份不攻自破。
萧瀛得知真相后,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垃圾,毫不犹豫地与她一刀两断。
可是,她怎么能失去他呢?
恰逢此时,她成年后被测出是万中无一的极阴圣体。
为了给不成器的弟弟凑够娶亲的彩礼,母亲眼一闭心一横,将她卖给了太虚宗那位以性情残暴闻名的老宗主,作修炼的鼎炉。
她忙不迭地答应了。
因为这笔交易,让她从一个被抛弃的嬷嬷之女,摇身一变成了太虚宗宗主名义上的义女,地位崇高,受人追捧。
每个夜晚,她都像一件器物,被粗暴地摆弄着。
有时被迫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硌得生疼。
有时被抵在墙上,后背紧贴着坚硬的墙面,动弹不得。
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她却只是咬紧嘴唇,将呜咽吞回喉咙。
可那又如何?
只要萧瀛能因此回心转意,重新用温柔的目光注视她,像从前那样轻抚她的发梢,低声唤她的名字——这些痛楚便都值得。
她甘愿做老宗主欲望的容器,只要能换来萧瀛的一点怜爱,哪怕只是假意,她也愿意沉溺其中。
当萧瀛成为玄天宗炙手可热的新秀弟子,她每每背地里与她唇齿相依时,以为自己终于赢了。
可好景不长,清谈大会上,沈璃竟当众废了萧瀛的根基!
她去求那老宗主,那变态的老东西却因突破被打扰,化神失败,当场身死。
她最大的靠山,就这么轰然一声,倒了。
无法再为萧瀛提供任何帮助的她,又一次被无情地抛弃。
她将自己所有的苦难,都归咎于沈璃。
若不是沈璃,她怎会沦为鼎炉?
若不是沈璃,她和萧瀛哥哥的爱情怎会如此坎坷?
她嫉妒沈璃生来就拥有一切,她暗骂天道不公,无时无刻不盼着沈璃去死。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云婉搀住萧瀛的手臂,将那一闪而逝的恶毒尽数掩藏到眼底。
萧瀛已换上了一身象征太虚宗核心弟子的月白华服,他站在塔外,看着那个曾经让他仰望、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的女子,脸上带着悲悯的假面,实则心中涌动着无尽的快意。
“沈师妹,回头是岸。你若肯认罪,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他温声劝说,享受着将昔日天才彻底踩在脚下的快感。
重活一世,处处抢占先机,又能如何呢?
到头来,还是改不掉被诬陷至死的命运。
可怜。
可叹。
可悲啊。
塔内,一片死寂。
面对所有的指控与“劝说”,沈璃一言不发。
她只是透过铁栅的缝隙,用那双死寂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塔外的云婉。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云婉被她看得心中发毛,哭声都为之一滞,下意识地往萧瀛身后缩了缩。
“胡说八道!”阵修峰峰主怒不可遏,“寒霜尊者何等修为,岂是沈璃一个筑基弟子能够伤到?此事疑点重重,必须彻查!”
“彻查?”符修峰峰主冷笑一声,他身旁站着几位太虚宗与万圣宗的长老,气势逼人,“人证物证俱在,她身上那冲天的妖气,难道是假的吗?阵修师弟,你一再为这妖女辩解,莫非也与妖族有所勾结?”
一顶“勾结妖族”的大帽子扣下来,瞬间压下了所有异议。
萧瀛见时机成熟,上前一步,朗声道:“各位长老,为肃清门楣,以儆效尤,弟子提议,五日之后,于山门前的诛魔台上,当着天下同道的面,将此妖女公开处决!用她的血,来祭奠寒霜尊者在天之灵!”
他声音洪亮,大义凛然,真实的目的却是想借此立威,更是要设下一个天罗地网,引诱那个可能会来营救的妖尊,楚嚣。
执法长老面色变幻,最终在几宗的联合施压下,沉重地点了点头:“准。经三宗长老共同裁定,五日后午时,于诛魔台处决沈璃。”
消息传遍宗门,有人扼腕叹息,有人拍手称快。
而玄天宗内,那些始终相信沈璃的弟子们,则在暗中开始了绝望的串联。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一道娇小的身影,如狸猫般灵巧地避开了所有守卫,悄悄潜入了镇魔塔下。
是花铃。
她小脸煞白,眼眶红肿,怀里揣着一个温热的玉瓶。
“沈璃,沈璃你怎么样了?”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
塔内的沈璃缓缓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又担忧的脸,死寂的心湖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我没事。”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怎么会没事!”花铃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赤练、刘黎安他们都急疯了!柳岸大哥也说这事不对劲!我哥……我哥也传信来说,让我们别冲动,他会想办法的!”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玉瓶,还有一枚刻着繁复阵纹的玉佩。
“瓶子里装着的是我偷丹修峰峰主的‘清心养魂丹’,能缓解神魂的痛苦,你快吃了!玉佩是阵修峰师伯给的,他说,或许在关键时候能有奇效!”
丹药顺着缝隙被递了进来,带着一丝温暖的药香。
沈璃没有拒绝。
丹药入腹,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扩散开来,神魂被撕扯的剧痛果然缓解了许多。
她内视己身,却惊骇地发现,那滴夜千魇打入她体内的本源妖血,非但没有被镇魔塔的禁制磨灭,反而像是找到了归宿一般,正与她自身的血脉进行着一种诡异的融合。
在她那片狼藉的、破碎的金丹废墟之上,一缕微弱的、黑中带紫的奇异气息,正在悄然孕育。
那是妖气,却又带着她自身灵力的烙印。
是毁灭,也是新生。
沈璃没有惊慌,更没有恐惧。
在那无尽的黑暗中,她反而看到了一线生机。
她收敛所有情绪,放弃了抵抗,开始默默引导着那股新生的力量,任由它在被锁链禁锢的经脉中缓缓流淌,熟悉它,掌控它。
她知道,五日后的诛魔台,不会是她的终点。
那将是她复仇的起点。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骸骨王庭。
妖皇夜千魇斜倚在白骨王座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幽光水镜中,镇魔塔内发生的一切。
“有趣,真是有趣……”他看着沈璃体内那缕新生的紫黑气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被逼到绝境的棋子,究竟会给这盘棋,带来怎样的惊喜呢?本皇,拭目以待。”
镇魔塔再次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沈璃缓缓闭上眼,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可她的嘴角,却无声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她体内的那股紫黑色气息,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开始以一种更加迅猛的速度,悄然壮大。
五天。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