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峰收回思绪,猛地转身,那双沉渊般的眸子扫过诸将,再无半分虚耗,唯剩破釜沉舟的寒芒。
声音不高,却似金铁交击,斩断厅内死寂。
“齐振英、狄不过听令!”
“末将在!”两人被叫,先是一愣,而后踏前一步。
“即刻整编白袍军!原班底为骨干,增补至三千精锐!所需白布,拆帐、撕袄、剥皮,两日之内备齐!两日后午夜前,全军着白,潜行北上血狼原!”
沈峰的手指狠狠戳在地图墨麟城以北、标注着“旧道”的蜿蜒墨线上,“根据北莽粮秣官巴扎克的情报,赫连铁树押运的五万石粮草,三日后必经此处!”
“我要你们像雪片一样融进去,伏于必经之路上!待其半过,中心开花!”
“狄不过,你为锋刃,撕开粮车中段;齐振英,你率两千定远精锐伏于侧后三里,白袍军一动,你部立即压上!五万石粮,一粒也不许漏!赫连铁树,死活不论!”
“得令!”狄不过眼中凶光一闪,工兵铲柄在掌心攥得死紧。
齐振英抱拳,声沉如铁:“末将领命!必吞下此粮!”
“步星!”
步星肃然出列:“末将在!”
“栾天河断桥,乃我军生门死锁!命你即刻召集墨麟城内所有匠户,持我军令,城中库藏、民宅、废墟,凡可用之材——梁木、铁钉、绳索、乃至断壁残垣之石,尽数征调!”
“限你半日之内,集齐所需,运抵栾河断桥处!”
“另,将城内工造大匠带至帅府听令!”沈峰语速极快,不容置疑,“七日之内,此桥必须复通!”
粮道、生路,双线齐开!
沈峰目光如刀,扫过众人,“此战乃我军绝境求生之战!诸般行动,务必秘而不宣!稳定军心,粮草之事,暂压于帅府之内!”
“谁若泄出一丝动摇军心之言,定斩不饶!”他声音陡然转厉,森寒刺骨。
“末将明白!”众将齐声低喝。
命令既下,帅府瞬间化作狂飙的旋涡核心。
齐振英、狄不过率先冲出,直奔城西军营整军备袍。
步星亦持军令,旋风般离去征调物资人手。
帅府内,沈峰未作停歇,走到帅案前,取过一张粗糙坚韧的皮纸。
闭目思索,将脑中所有能够想到的现代桥梁筛过一遍,最终有了决断!
提笔挥毫,线条迅疾而精准。
一座前所未见的桥梁结构在纸上迅速成型——斜拉桥。
巨大的桥墩、数道倾斜飞跨的粗壮缆索、独特的锚固节点。
这迥异于传统石拱或木梁的样式,带着一种冰冷的、超越时代的力量感。
图纸完成不久后,步星复返,身后跟着十余名被请来的城内老匠。
为首一人须发皆白,脸上刻满风霜沟壑,正是墨麟城工造之首陈老栓。
他们躬身立于阶下,大气不敢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帅案后那专注绘图的年轻身影吸引。
沈峰拿起图纸,并未多言,径直走到陈老栓面前,将图纸塞入他手中。
“此乃栾天桥新图。依此建造,七日完工。”
陈老栓下意识接过图纸展开,浑浊的老眼扫过那些线条,瞳孔骤然紧缩。
他捏着图纸一角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脸上沟壑因惊愕而扭曲。
“这…这……”陈老栓抬起头,看向沈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大帅恕罪!老汉…老汉造桥一辈子,北境大大小小的桥有一半都是我监督修造的!这…这图上的玩意儿,龙骨不似龙骨,拱不成拱,轻飘飘几根斜索……怎能承重渡河?”
“这…这不是桥啊大帅!风雪这般大,河冰暗流涌动,便是寻常石拱,没两月也休想立稳根基!这…这如何使得?怕是儿戏…”
“你这老头儿,刚才怎么跟我拍胸脯保证的?!”步星脸色一沉,厉声呵斥。
沈峰抬手,止住了步星。
他盯着陈老栓那张写满惊疑、困惑乃至一丝被冒犯的愠怒的老脸,眼神平静得可怕。
“陈老匠,”沈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只需回答我,依图索骥,用墨麟城现有之物,此桥构件,能否做出?如何做得最快?”
陈老栓被沈峰的目光看得心头发寒,喉头滚动,满腹的置疑和经验在“七日”这个铁一般的军令前,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再次低头,枯瘦的手指急切地点着图纸几处关键:“大帅!这……这底梁需整根巨木方能承重,墨麟城遭此大劫,何来合用之材?!”
沈峰目光未动,语速极快:“城西老庙尚有未塌殿柱,可堪一用。不够,便拆北墙箭楼!”
陈老栓手指又移到斜索:“精铁绞股!城中铁匠铺存货……”
“不够便融!”沈峰截断他,“刀枪箭镞、残破甲胄、库中废铁,尽数融了!命铁匠日夜不息,三班轮作!”
老匠头的手抖得更厉害,指向锚固节点:“还有…此处……这锚入冰河之法……老汉闻所未闻,河冰暗流……”
“冰层之下,凿岩为基!”
沈峰的声音斩钉截铁,“用火烤融表层,凿开冰窟,火药碎岩!本帅亲书锚固详图与你。陈老匠,你只需告诉本帅,依图索骥,用此法,现有之物,能否做出构件?如何做得最快?!”
陈老栓脸上的沟壑剧烈地抽动了几下,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
他猛地攥紧那烫手的图纸,深深一躬,声音嘶哑却不再动摇:“得令!所需物料人力,即刻报与步将军!七日……老汉拼了这条命,也必给大帅在断桥处.铺出一条路来!”
说罢,带着一众匠人,在步星紧迫的目光下匆匆退去。
与此同时,城西军营。
巨大的校场被肃清,数千卷拆解下来的帐篷布、北莽缴获的皮袄内衬、甚至粮袋都被堆积如山。
齐振英厉声呼喝,兵卒们五人一组,以老带新,动作迅捷如风。
刀锋割裂布匹的嗤嗤声、针线在厚布上密集穿梭的沙沙声、士兵低沉传递材料的简短呼喝,汇成一片肃杀而高效的音浪。
一件件宽大的白色罩袍被迅速赶制出来,在雪地上铺展开一片刺目的白。
两天后,深夜。
狄不过立于场边,默然检视着刚刚集合完毕的三千白袍军将士。
每一张面孔都经过他亲自甄选,沾满墨麟城血污的疲惫掩不住眼底的凶悍与坚毅。
他走到一名正给新兵系紧白袍束腰的老卒面前。
老卒脸上斜贯一道狰狞刀疤,动作却一丝不苟。
狄不过声音低沉,“路,认得清?”
“闭着眼都能摸到仓驹丘!”疤脸老卒头也不抬,手下用力一勒,\"将军放心,雪再大,也认得清!\"
狄不过没再言语,只是用力拍了下老卒的肩膀。
冰冷的目光扫过这片即将融入北境风雪的白色浪潮,他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检查兵刃、冰爪、口粮、引火之物!”
“拔营!\"
夜色如墨,风雪未歇。
墨麟城北门在死寂中悄然洞开。
无声的白色洪流如同从雪地里渗出的幽灵,鱼贯而出。
三千白袍军,从头到脚融入风雪,马蹄裹着厚布,在疤脸老卒等向导的引领下,沉默地刺入北方无垠的黑暗。
他们身后,两千定远军精锐如同蓄势的黑色箭簇,间隔三里,悄然尾随。
沈峰独立于西城残破的箭楼之上,玄色大氅在狂风中猎猎翻卷。
他遥望着那片迅速被风雪吞噬的白色,目光穿透迷蒙的雪夜,仿佛已看到仓驹丘旧道上即将泼洒的滚烫热血,与那维系数万大军生机的五万石粮草。
风雪呜咽,如同为这支踏向生死线的孤军吹响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