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姨，您不用来了，我妈在重症，平时我也见不到，我这边也没什么要帮忙的，更不需要安慰，说多了，我可能更要难受，娟姨，你让我一个人呆着吧，等过阵子我妈好了，我再来看你呢。”
舒阳说话还是那么直，张美娟这几个月来同舒阳相处，都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
又过了几日，向远这天还在上班，这天上午也就一个手术，是简单先心，手术完了之后有一个会议，结束的时候也就十一点半了。
午餐是食堂的盒饭。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向远，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他素日里工作精力总是很充沛，极少出现这样的状态。
他翻了翻下午的工作安排，对王传明说道，“我下午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有事你打我电话。”
说完他去换了衣服，下楼时，打电话给舒阳。
舒阳那头隔了一会儿才接电话，音气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心头一惊，“怎么了？是张姨有什么事吗？”
一句话，舒阳就没忍住哭了起来，“远哥，远哥，我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别急，我现在过来，你在哪里？你等我，微信上发一个定位给我，我马上过来。”
向远赶到的时候，舒阳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大中午的重症门口，只坐了舒阳一个人。
她的头发乱乱的，脸色黯淡，唇色发白。
“吃了吗？”向远上前问道。
舒阳似乎没反应过来，没有回答向远的话，隔了一会儿，似乎才看到向远，“你怎么过来了？”
向远上前，递上刚刚在楼下大厅买的水和一块三明治，“你吃点吧。”
舒阳接过水和三明治，但并没有后续的动作。
“我又去看我妈了，她头上扎着绷带，绷带不是白的，有颜色的，是药水还是血啊，都过了那么久了，应该不是血了吧，她就躺在那里，身上挂满了仪器，嘴巴张着，那个东西塞在嘴里，一直这样塞着，她会不会难受？”
“你说，她会怨我吗？她不愿意来京海的，她说她很痛苦，她让我放她走的，是因为我，她才这样被锁在床上，她这样呆在床上已经很久了，之前还能对我笑笑的，现在她好像已经不在那里了。”
舒阳是昨天进去看的张婉婷，医生尽管没有明确地让说放弃，但舒阳觉得就是那个意思。
她看着躺在床上，身上挂满了仪器，无知无觉的张婉婷，最终决定放弃抢救。
她没有和任何人商量。
也是，能和谁商量呢。
婚已经离了，罗亦暖小小的一只，还不足以能到可以商量的年龄。
可巧的是，她签了字，躲在外面大厅时，竟然接到了向远的电话，大中午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给自己打电话了。
那一瞬间，舒阳再也没忍住哭了起来。
现在，向远站在她的面前，舒阳不管不顾，仿佛眼前这个人，可以给自己一点点力量，“远哥，我签字了，放弃了。”
向远什么也没说。
他见过太多的悲伤，在很早以前开始工作的时候，他也曾经很容易因为别人的悲伤而动容，但随着职业年限的加长，慢慢的也练就了铁石心肠。
同别的职业不同，他们的职业，见过很多的悲伤。
别人一生当中可能几次的悲伤，他们经年累月从一波又一波求医的人那里，总时不时的就能撞到。
悲伤得多了，慢慢的也就没有太多的能量去悲伤了，不然连手术刀也无法执起，因为想得太多，就容易有顾虑，就如同那个因为想要再拖一拖而最后没法手术的孕妇一样。
然而此刻，向远的心，一突一突的难受，眼下眼前这个人的悲伤，感染到了他。
舒阳哭的声音依然不大，可是扯着他的心，直直的往下掉，心脏一缩一缩的，分外难受。
那个年少时，就开始指引着自己的长辈，也要离这个世界而去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人。
他想，他况且如此，又何况是舒阳呢。
向远终于没忍住，轻轻地拢过舒阳，让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胸前。
舒阳大约是往后退了一步的，向远又轻轻地拉了一下，于是舒阳最终还是接受了，埋在向远的胸前，哭了起来。
一个人的去世，原来是很快的。
这头舒阳还没有哭完，那头就有医生出来宣布了死亡时间。
在这一刻，舒阳特别感谢向远，尽管她没有通知任何人，也并不大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悲伤，可是真的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身边，没有问她任何的缘由，只是站在她的身侧，默默地陪着她的时候，尽管依然是那么难过，但感觉没那么孤独和害怕了。
是啊，漫长的岁月里，以后，她不再有妈妈了。
火化的时候，崔浩从江城来到了京海。
本来舒阳是想拒绝的，毕竟后续，舒阳还要带着妈妈回江城的，但崔倓劝住了舒阳。
“你就让我爸送送干妈吧，他有遗憾。”
两人对视，谁也没有再说后面的话。
张美娟本来也是要来的，但是向可心要上学，张美娟还要陪读。
“娟姨，我妈知道的，咱们呀，不拘这个，况且你自己身体也不好，我妈以前说暖暖身体不好，老人场从来都不让暖暖去，现在她走了，也能理解的。”
张美娟倒是哭了一场。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舒阳、向远、崔浩、崔倓几人送行。
崔浩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雨幕，抖着手拿出一包烟来，舒阳记得这个老师，从前带自己的时候，从来不抽烟，车祸以后，有一次舒阳见他，竟然会抽烟了，不过抽得不多，后来说是戒了。
崔浩抖了几次手，烟都没点上。
舒阳蹲在一旁，从崔浩手里拿过打火机，一只手拢住火，帮着点了烟。
“你这动作，看起来很熟练啊。”崔浩的声音有些哑。
“电视里都是这样的。”
崔浩抽了两口烟，说道，“我过两天就回江城去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