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弥漫着腐朽的龙涎香,金丝楠木的殿门紧闭,将冬日稀薄的暖阳隔绝在外。元宏帝斜倚在蟠龙榻上,明黄锦被下枯瘦的身形已看不出昔日帝王威仪。三个半月的沉疴让他眼窝深陷,浑浊的目光却仍固执地望向殿门方向——他在等,等那个始终不肯现身的身影。
自那道圣旨颁下后,整整九十个日夜,楚明霄再未踏入紫宸殿半步。就连钦龙卫的军报,也改由副钦察使周鼎呈递。老皇帝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儿子时,那双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凤眼里淬着的寒意。
\"来人......\"元宏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榻边垂落的明黄帐幔。掌事太监慌忙捧来金盂,却见陛下呕出的血丝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宣......储君......\"老皇帝气若游丝地挤出这几个字,灰白的鬓角沁出冷汗。他太清楚了,这副残躯怕是撑不到元日的家宴了……
——
苏府内院的青瓦上覆着厚厚的积雪,楚明霄朝服未换便踏雪而来。玄色官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大氅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粒。他立在廊下,望着紧闭的雕花木门——里面的人儿还未醒。
这场雪从昨夜便开始下,簌簌落落,竟积了半尺有余。楚明霄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作一滴水珠。就像他与紫宸殿里那人的关系,不知何时起,已经冰封两月有余。
\"王爷?\"屋内传来苏澜一带着睡意的轻唤。这三个月来,她已习惯每日睁眼便能见到他的身影。无论他昨夜是否留宿,下朝后的第一件事,必定是踏着晨露来见她。
\"嗯。\"楚明霄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凛冽的寒气。碧竹刚为她系好最后一根衣带,见状福了福身,悄声退出去准备早膳。
苏澜一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我明日想随你上朝。\"她终于说出藏在心底三月的话。昨日蓝璎把过脉,说胎儿已稳,是时候该接手那纸禁军调令了。
楚明霄眉头一皱,解下大氅的动作顿了顿。\"外面天寒地冻的......\"他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若是闷了,我陪你去城外的温泉别院住几日可好?\"镜中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关于她和孩子的平安,他半步都不愿退让。
\"不好!\"苏澜一朱唇紧抿,猛地转身背对着他,腰间玉佩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不是养在深闺只会吟风弄月的娇娥,更不是困在金丝笼中的雀鸟——她是曾在嘉澜关外率三千铁骑破敌的女将军,铠甲上的血痕还未褪尽。
楚明霄见状立即俯身凑近,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紧握的拳头:\"好好好......\"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明日宫中提前设了亚岁宴,爱妃随本王同去可好?\"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虎口处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转眼竟是快亚岁了......\"苏澜一望着窗外纷飞的雪片,神情忽然柔软下来。红梅映雪的美景让她想起去年此时,元宏帝还在亚岁宴上亲手为她斟酒。\"陛下......近日龙体可安康?\"
楚明霄身形一僵,原本抚弄她青丝的手指蓦然停住。他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倏地别过脸去。案几灯台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王爷还在与陛下置气?\"苏澜一微微睁大了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她实在难以相信——她的王爷向来胸襟开阔,连她这个当事人都已释怀,他怎会......忽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她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王爷毕竟是为人子者。\"她执起案上的青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唇边的狡黠,\"古语云,子孝父心宽......\"茶盏边缘沾了一抹她唇上的胭脂,像雪地里绽放的梅。
\"我......\"楚明霄猛地攥紧了腰间玉佩,指节泛白。他别过脸去,下颌线条绷得锋利如刀,\"分明是他的错,凭什么要本王......\"话音未落,窗外一阵寒风卷着雪粒扑打在窗棂上,仿佛在嘲笑他的固执。
苏澜一轻轻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相触,发出清脆的\"叮\"声。\"陛下已经让步了。\"她缓步走到他身后,指尖抚平他肩头并不存在的褶皱,\"若非有意缓和,又怎会特意将亚岁宴提前?\"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春风化雪般温柔,\"您说是不是,我的王爷?\"
\"都依你。\"楚明霄低笑出声,凤眸中漾开一片温柔。她方才那句\"我的王爷\"像蜜糖般化在心头,忍不住屈指轻刮她挺翘的鼻尖,\"本王的爱妃倒是愈发有当家主母的架势了。\"话音未落,忽见怀中人儿脸色骤变。
\"碧竹!快过来!\"苏澜一猛地揪住楚明霄的衣袖,指尖微微发颤。碧竹慌慌张张撞开雕花门,手中食案上的青瓷碗叮当作响:\"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我......\"苏澜一低头看着自己明显隆起的小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绣满缠枝纹的衣料,声音闷闷的,\"明日要穿的虎豹补子绯服......怕是系不上腰封了。\"窗外的雪光映着她泛红的耳尖,连发间并蒂莲步摇垂下的流苏都跟着蔫蔫地晃动。
楚明霄闻言低笑,眼底漾起一片温柔涟漪。他宽厚的手掌轻轻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鎏金护甲在晨光中泛着暖意:\"这小家伙倒是会挑时候彰显存在。\"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勾起她腰间松散的玉带,金线刺绣的绦带在他指间流转生辉。
\"让尚衣局连夜改制便是,爱妃莫非忘了——\"他忽然倾身,薄唇几乎贴上她泛红的耳廓,冷冽的蓝翎草香缠绕而上,\"你夫君执掌钦龙卫,莫说改制官服......\"尾音刻意压低,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便是要尚衣局连夜绣件凤袍,他们也不敢道半个不字。\"
碧竹站在门口听得面红耳赤,手中的朱漆食盒险些脱手。窗棂外,一树红梅正迎着风雪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