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落“星”点
演武场边缘的沙砾在靴底碾出细碎的声响,沈小虎盯着蛮山宽阔如铁塔的背影,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场边观战者的喧哗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他耳中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丹田深处那团“炁”流转时的细微嗡鸣。
这是宗门大比的第三轮,胜者将获得进入藏经阁底层的资格。沈小虎的对手蛮山,是黑石寨这一辈最出色的炼体武者,据说已将“黑煞炼体诀”练至第七重,寻常刀剑难伤其分毫。前两日的比试里,已有三位修士折在他铁拳之下,其中两人被抬下场时胳膊还保持着不自然的扭曲。
“小子,磨蹭什么?”蛮山转过身,铜铃大的眼睛里泛着油光,虬结的肌肉在黑色劲装下起伏,“莫不是怕了?趁早认输还能少吃点苦头。”他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在身前的青石地上,竟砸出几个浅坑——那是蕴含着内劲的证明。
沈小虎没有应声,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一截苍白却骨节分明的手腕。他的动作引来场边一阵哄笑,比起蛮山布满老茧的巨掌,这只手更像读书人握笔的手。
“听说这沈家小子灵根驳杂,连最基础的火球术都练不明白,居然敢挑战蛮山师兄?”
“怕不是想靠着青云宗的名头混个脸熟,我赌他撑不过三招!”
嘲讽声像针一样扎过来,沈小虎却仿佛未闻。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蛮山右臂内侧,那里的衣料因肌肉贲张而绷紧,隐约能看到一道斜向的褶皱——就在腋下三寸,肩胛骨与肱三头肌衔接的地方。
昨夜他在藏经阁角落翻找出三十年前的比试影像,那是黑石寨一位弃徒留下的残卷。影像里,蛮山的师父与对手缠斗时,右臂抬至特定角度,腋下会闪过一瞬极轻微的肌肉震颤。沈小虎反复观看了整整七个时辰,用银针刺破指尖,蘸着血在羊皮纸上画出精确的筋膜走向图,终于确定那处节点是“黑煞炼体诀”的天然破绽。
炼体功法讲究“皮、肉、筋、骨、髓”层层淬炼,可筋膜衔接处就像锁链的接口,永远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尤其是蛮山这种强行催谷功力的武者,节点处的气血流转比常人更快,一旦被击中,轻则酸麻无力,重则整条手臂废弛。
“找死!”蛮山见他迟迟不动手,猛地踏前一步。青石铺就的地面轰然炸裂,碎石飞溅中,他的右拳带着呼啸的风声捣来。拳头上萦绕着淡淡的黑气,那是“黑煞炼体诀”凝聚的煞力,挨上一记怕是要当场断几根肋骨。
沈小虎瞳孔骤缩,身体像被狂风拂过的柳叶般向后飘出。他的步法并不快,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拳锋——这是青云宗的“随风步”,看似轻飘,实则每一步都踏在对手发力的间隙。
“只会躲吗?”蛮山的拳头越来越快,黑气蒸腾得愈发浓烈,“有种接我一拳!”他突然变招,左拳虚晃,右拳却中途折返,带着更沉的力道砸向沈小虎胸口。这是他惯用的招式,前两日那位金丹初期的修士就是这样被打飞出去的。
就在拳头即将及体的瞬间,沈小虎突然矮身,左脚在地上一旋,整个人以匪夷所思的角度拧转,竟从蛮山腋下钻了过去。两人错身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沈小虎能闻到蛮山身上浓重的汗味混合着草药气息——那是炼体武者常用的活血药膏味道。他甚至能看清对方劲装内侧磨损的布纹,以及脖颈上挂着的狼牙吊坠晃动的轨迹。
就是现在!
藏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探出,袖口撕裂的轻响被拳风掩盖。沈小虎的食指绷得笔直,指节泛白,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尖却萦绕着一层微不可查的金光。那不是灵力外放的璀璨,而是“炁”与精神力高度凝聚的表象,像黎明前最黯淡的星芒。
这一指,他练了整整九年。
七岁那年,检测灵根的长老摇着头说他“五灵根驳杂,难入仙道”,父亲把他送进青云宗外门时,塞给他一本泛黄的《点星指》手抄本。“咱沈家没出过仙师,能把基础功法练到极致,也能在江湖上立足。”父亲粗糙的手掌按在他头顶的触感,此刻竟与指尖凝聚的“炁”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寻常修士练“点星指”,讲究以灵力驱动,指风凌厉如流星。可沈小虎灵力稀薄,只能另辟蹊径。他发现当精神力高度集中时,丹田的“炁”会变得异常活跃,若将两者按特定比例融合,竟能产生一种穿透性极强的劲力。
为此他试过用指尖戳穿木板,试过在烛火上悬停指力,甚至在寒冬腊月将手浸在冰水里,只为感受“炁”在经脉中流转的轨迹。三年前那个雪夜,他终于能用一指戳穿三寸厚的桑皮纸——那是第一次,他在自己苍白的指尖看到了那抹微弱的金光。
此刻,这道金光正随着指尖的突进,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沈小虎的瞳孔里,蛮山腋下那处筋膜节点正以惊人的速度放大,他甚至能“看”到皮下那根淡青色的血管在搏动,以及筋膜衔接处那层比蝉翼更薄的脆弱组织。
“黑煞炼体诀”确实霸道,蛮山的皮肉下仿佛裹着一层玄铁,气血流转时发出沉闷的雷鸣。但沈小虎早已算准,右臂发力时,这处节点会随着肱三头肌的收缩而短暂凸起,防御比别处弱了足足三成。
蛮山正为这一拳再次落空而错愕。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拳头上的劲力打在空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憋得难受。就在这时,右臂腋下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烧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嗯?”他下意识地想转头查看,脖颈的肌肉刚绷紧,一股更剧烈的痛楚已经炸开!
沈小虎的指尖,像一枚预先计算好轨迹的箭镞,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那个筋膜节点上。
接触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蛮山眼中的错愕凝固了,他能看到沈小虎苍白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衣服上,那截手指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场边的喧哗声戛然而止,连风都停了,只有沈小虎指尖那道金光在疯狂闪烁,像濒死恒星最后的爆发。
下一秒,“炁”与精神力在皮下一寸处轰然炸裂!
如果用肉眼能看到体内的景象,定会发现那团被压缩到极致的“炁”突然膨胀,化作无数根细如发丝的劲流,顺着筋膜缝隙疯狂蔓延。它们不像刀剑那样斩断组织,而是像千万只蚂蚁钻进裂缝,沿着气血运行的通道逆流而上。
精神力则像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击溃了蛮山对右臂的感知。他本想调动内劲反击,却发现右臂像突然被抽走了骨头,从腋下开始迅速麻痹,仿佛那截胳膊不再属于自己。
“呃啊——”蛮山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踉跄了两步。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右臂,那里的衣料完好无损,甚至连个破洞都没有,可腋下的刺痛正顺着经脉向上爬,所过之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去。
沈小虎已经借着这一指的反作用力退开数丈,站在场地边缘微微喘息。他的右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指尖的金光已经散去,只剩下一丝灼热感在皮肤下游走。他看着蛮山徒劳地甩动右臂,那只刚才还能碎石裂金的巨掌,此刻连握拳都做不到。
场边死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哗然。
“怎么回事?蛮山师兄怎么不动了?”
“刚才……刚才沈小虎做了什么?”
蛮山猛地抬起头,铜铃大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能感觉到“黑煞炼体诀”在体内疯狂运转,试图驱散那股侵入经脉的异力,可那些细如牛毛的“炁”像附骨之疽,死死咬着筋膜节点不肯松口。每当他想调动右臂的力量,腋下就传来钻心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搅动。
“你……”蛮山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这是什么妖术?”
沈小虎缓缓收回手,袖袍空荡荡地晃了晃。他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的皮肤微微泛红,却没有丝毫损伤。九年的苦练在这一刻有了答案,那些浸在冰水里的夜晚,那些被师兄嘲笑“浪费时间”的日日夜夜,此刻都化作了指尖残留的余温。
“这不是妖术。”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是青云宗的《点星指》。”
蛮山还想说什么,突然感觉到右臂传来一阵更强烈的麻痹感,仿佛整条胳膊都失去了知觉。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庞大的身躯“哐当”一声撞在演武场的石柱上,引得那根两人合抱的石柱都微微震颤。
裁判长老从惊愕中回过神,快步走到场中,看了看瘫坐在地的蛮山,又看了看站在对面的沈小虎,最终举起右手高声宣布:“第三轮比试,沈小虎胜!”
欢呼声瞬间淹没了演武场,沈小虎却仿佛没听见。他走到场边,弯腰捡起地上的水囊,拧开盖子猛灌了几口。凉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丹田深处那团“炁”的躁动——那是力量觉醒的雀跃,是被压抑多年的呐喊。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小虎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苍白的指尖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知道,这一指不仅击溃了蛮山的防线,更戳破了那些关于“五灵根难成大器”的断言。
远处,藏经阁的飞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沈小虎握紧了拳头,指尖的余温仿佛化作了一颗真正的星辰,在他的血脉里悄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