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茶室雕花的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紫砂壶里的碧螺春正冒着热气,清香漫过铺着素色桌布的茶桌,却压不住林清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三年了……整整三年啊……”
她攥着帕子的手在发抖,眼泪砸在米白色的桌布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每天都给她发信息,电话打烂了也没人接,要不是她每年生日那天会往家里寄一封信,我真以为……真以为她不在了……”
坐在对面的郑月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指甲上的蔻丹早就褪了色,露出原本的苍白,手腕上那只价值不菲的翡翠手镯,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你还能收到信,我家那个呢?”
郑月的声音里带着股疲惫的沙哑
“郭城宇现在活得像个游魂,公司里的事不管不顾,天天把自己锁在那套空公寓里,地板缝里都快长出青苔了。”
她顿了顿,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滚烫的茶水溅在手指上也没察觉。
“前几天我去看他,推开卧室门差点没吓死——墙上贴满了木心的照片,从她上大学时的学生证照片,到后来跟小帅在一块儿拍的合影,连她逛街时被路人拍到的侧影都打印出来了。”
郑月自嘲地笑了笑
“我骂他疯了,他就直勾勾地盯着我,说‘妈,她会回来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林清婉听得眼圈更红了。
她知道郭城宇对木心的心思,当年那孩子追在木心身后跑的样子,她至今还记得。
可感情的事哪有道理可讲,木心偏要跟着姜小帅,后来又闹出那么多事,最后干脆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说起来,还是文玉你省心。”
林清婉抹了把眼泪,看向坐在主位的钟文玉,语气里带着真切的羡慕
“池骋那孩子,从小就有主意,现在听说要结婚了?”
“对象是哪家的姑娘啊?”
上次碰到你家老池,他还跟我打马虎眼呢。”
钟文玉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阳光照在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能看见眼角细微的纹路,此刻却因为尴尬而微微绷紧。
她轻咳一声,把茶杯放在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还没定呢,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钟文玉避开林清婉的视线,伸手去拨弄茶宠,那只紫砂貔貅被盘得油光水滑
“就是……就是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郑月看出她神色不对,挑了挑眉:“怎么了?”
“难道不是上次那个叫岳悦的姑娘?”
“我看那姑娘长得挺周正的。”
提到岳悦,钟文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早黄了,”
她含糊地应着,拿起茶壶给两人续水
“池骋那孩子,眼光高得很,挑来挑去……挑了个……”
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茶室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凝滞。
林清婉和郑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钟文玉是什么样的人?当年在她们仨里,就数她最骄傲,说话办事从来挺直腰杆,什么时候见过她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文玉,你这是咋了?”
林清婉忍不住追问
“难不成池骋找了个有夫之妇?不能啊,他可是……”
“胡说什么呢!”
钟文玉猛地提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低,脸上泛出点红晕
“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就是吧……”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池骋要娶的,是个男的。”
“啥?”
郑月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落在桌上,茶水溅出来打湿了她的袖口,她却浑然不觉
“男……男的?他疯了?”
林清婉也愣住了,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想起池骋那孩子,小时候总穿着小西装,板板正正地跟在钟文玉身后,像个小大人,怎么会……
“就是那个叫吴所畏的,”
钟文玉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以前跟岳悦处过对象,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跟池骋搅到一块儿去了。”
“老池气得把他赶出家门三次,每次他都嬉皮笑脸地又回来,还说‘爸,您就当多了个儿子’。”
她越说越觉得憋屈,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烫得她舌尖发麻。
“我这脸啊,都快没地方搁了。”
“上次参加老姐妹的聚会,人家都在说儿媳妇多能干,孙子多可爱,我坐在那儿,一句话都插不上。”
钟文玉的眼圈也红了
“你们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郑月看着她唉声叹气的样子,心里那点对郭城宇的愁绪忽然淡了些。
这么一比,自家儿子虽然疯魔,但好歹喜欢的是个姑娘,总有盼头。
她刚想安慰几句,就听见林清婉幽幽地开口:
“其实……要是木心还在,能让郭城宇收收心,哪怕他俩吵吵闹闹地过,我也认了。”
林清婉望着窗外,眼神空落落的
“至少……至少知道她在哪儿,是好是坏。”
茶室里又安静下来,只有茶壶里的水偶尔“咕嘟”响一声。
三个母亲,各自捧着一杯凉茶,心里装着不同的愁绪。
郑月想起郭城宇眼底的红血丝
钟文玉念着池骋那句“妈,我就喜欢他”
林清婉则一遍遍地在心里描摹木心现在的模样。
阳光渐渐西斜,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块儿,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要不……”
郑月忽然开口,声音有些犹豫
“咱们再托人找找木心?”
“说不定……说不定她看到城宇这样,能回来呢?”
钟文玉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林清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带着点微弱的希望。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你羡慕我家安稳,我羡慕你家有盼头,转过身来,才发现谁家的日子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就像此刻,茶香袅袅,愁绪也袅袅,缠绕着三个母亲,在渐暗的天光里,慢慢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