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天坑底部蒸腾的黑雾像活物般扭曲蠕动，将圣印长剑绽放的金光折射成诡异的光谱。丫丫跪在祭坛边缘，指尖距离剑柄只有三寸，却仿佛隔着整个轮回。
炎霄消散前的最后画面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那个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男人，在跃入深渊时眼神竟如此平静。他破碎的身躯化作万千光点，每一粒都带着灼热的温度，此刻正与她的泪水一起，滴落在圣印长剑的七瓣莲花上。
\"这次...别再松手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丫丫的心脏。三百年前的记忆碎片终于完整拼合，她看见冰天雪地里，初代圣女颤抖着松开赤阳真君逐渐冰冷的手。原来当年的诀别并非自愿，而是风语者操控着圣女的身体，亲手将插在真君心口的剑又推进了三寸。
\"你以为燃烧魂魄就能永远封印我？\"黑袍人的狞笑与当下祭坛上的虫首嘶鸣重叠在一起，\"只要世间还有恶念...\"
圣印长剑突然剧烈震颤，剑身内部流转的两道魂魄发出共鸣般的清吟。丫丫突然明白炎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不是嘱托，而是道歉。倒歉三百年前那个雪夜，他没能握紧她的手。
\"不会了。\"丫丫抹去眼泪，染血的手指终于握住剑柄，\"这次我们一起。\"
剑格处的莲花骤然绽放，七片玉质花瓣上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顺着丫丫的手臂向上蔓延，在她心口处交织成与炎霄背上完全相同的刺青图案。三百年前被刻意分离的圣印，此刻终于完整。
天坑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虫首残存的复眼疯狂转动，被圣剑钉住的下半截躯体突然爆裂，数十根带着倒刺的节肢破体而出。这些漆黑如铁的肢节疯狂刨抓地面，竟将祭坛坚硬的玄武岩撕出蛛网般的裂痕。
\"小心！\"玄音老妪的传音在丫丫耳畔炸响，\"它在抽取地脉阴气！\"
话音未落，整座青莲山脉的地脉灵气突然紊乱。主峰上的祖师殿剧烈摇晃，历代祖师的牌位纷纷坠落。更可怕的是那些被解救的修士元神，此刻像被无形丝线牵扯般，重新向着天坑方向飘去。
丫丫感到手中圣剑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剑身内部，炎霄的魂魄正在被某种力量拉扯，金红双色的阴阳鱼出现分离的迹象。她低头看见自己心口的刺青也在褪色——风语者正在用最后的力量，试图将双魂再次分离。
\"休想！\"丫丫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身。鲜血没有滑落，反而被玉质剑刃瞬间吸收。她借着这股联系，将自己的三魂七魄主动投向剑中世界。
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她听见玄音老妪撕心裂肺的喊声：\"丫头！魂魄离体就再也——\"
黑暗。然后是温暖的金红色光芒。
丫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熔岩湖畔。赤红的岩浆缓缓流动，却没有丝毫灼热感。湖心站着熟悉的身影，红衣黑发的男子背对着她，正仰头望着虚无中某个不存在的月亮。
\"炎...\"她突然哽住。三百年来第一次，她可以用本来的声音呼唤他，\"阿炎。\"
男子浑身剧震，却不敢转身。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不该来。圣印需要活人持剑。\"
\"圣印需要的是完整。\"丫丫踏着岩浆走向他，脚下绽开朵朵金莲，\"三百年前我们被骗了，对不对？真正的封印不是牺牲一人保全另一人，而是...\"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伸手抚上那张布满裂痕的脸。指尖触碰的瞬间，无数记忆洪流般涌入——雪夜里的真实情形并非史书记载的壮烈牺牲，而是两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十指相扣地倒在阵眼上。风语者操控着圣女的手刺穿真君心脏时，真君最后一剑也同时贯穿了圣女咽喉。
\"而是同生共死。\"炎霄的魂魄终于完整显现，那些裂痕中透出温暖的金光。他苦笑着握住丫丫的手，\"当年我们各留了一半魂魄在剑中，所以转世都不完整。你的味觉，我的寒毒...\"
外界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两人同时抬头，透过剑身\"看\"见虫首已经挣脱大半，正用节肢卷起青铜柱残骸砸向玄音老妪。更可怕的是月蚀即将结束，血月边缘开始泛白。
\"时间到了。\"炎霄突然将丫丫拉入怀中，三百年来第一次完整地叫出那个名字，\"青萝。\"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丫丫——现在该称她为青萝了——瞳孔骤然收缩。所有转世记忆如星河倾泻，她看见初遇时少年剑修递来的那枝青莲，看见雪地里相拥取暖的夜晚，看见决战前夜两人偷偷在祖师殿拜过天地...
\"这次一起。\"青萝反手扣住炎霄的手腕，两人魂魄突然迸发出刺目光芒。圣剑外的现实世界中，插在祭坛上的长剑自动升起，剑格处的莲花完全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浮现出古老的契文。
虫首发出刺耳尖啸，节肢疯狂挥舞想要阻拦，却被莲花中射出的金光定住。那些金光在空中交织成网，网上每个节点都浮现出一个虚影——三百年来所有被风语者吞噬的修士元神，此刻都成为封印的一部分。
\"不！\"虫首的甲壳开始剥落，露出内里腐烂的血肉，\"你们杀不死...\"
\"我们确实杀不死你。\"青萝与炎霄的声音从剑中传出，重合得宛如一人，\"但可以永远困住你。\"
最后一缕月光消失的刹那，圣剑化作流光刺入虫首中央复眼。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圈金色涟漪无声扩散。所过之处，虫首躯体如沙雕般崩塌，那些溃散的黑色物质被莲花强行吸入，每一粒都被金光包裹封印。
当最后一点黑芒消失，七瓣莲花缓缓闭合。悬浮空中的长剑失去支撑般坠落，却在触及祭坛前被突然闪现的玄音老妪接住。老人颤抖的手抚过剑身，浑浊的泪水滴在玉质剑刃上。
\"傻孩子...\"她哽咽着解下外袍裹住长剑，像在包裹婴儿，\"两个都是...\"
朝阳终于跃出云海。第一缕阳光照在剑格莲花上时，隐约有两道流光溢出，一缕缠绕老妪的青铜莲灯，一缕飞向第七峰顶。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维度，有两双手终于紧紧相握，再未分开。
朝阳的第一缕光芒穿透云层，洒在青莲山脉的断壁残垣上。玄音老妪怀抱着圣印长剑，佝偻的身影在晨光中拉出长长的影子。她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抚过剑格处闭合的莲花，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
\"师尊...\"第七峰弟子云澈踉跄着走来，他的道袍被鲜血浸透，右臂不自然地垂着，\"丫丫师姐她...\"
老妪没有回答，只是将长剑抱得更紧了些。剑身微微发热，仿佛还残留着那两个孩子的温度。在她身后，幸存的修士们沉默地聚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柄看似平凡的长剑上。
\"圣印已成。\"老妪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风语者永世不得翻身。\"
云澈突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碎石上。他想起昨夜月蚀时分，丫丫师姐跃入天坑前回头的那一眼——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里，盛满了三百年的悲伤与决绝。
\"那师姐和炎霄师兄...\"
老妪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第七峰顶。在那里，一株枯萎三百年的青莲突然抽出新芽，两片嫩叶在晨风中轻轻相触。
熔岩湖心的光茧缓缓裂开，青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星空下。无数星辰组成流动的银河，在她脚下蜿蜒流淌。炎霄就站在对面，红衣如血，黑发间缠绕着细碎的金光。
\"这是...\"青萝低头，看见自己心口的刺青已经完全显现——那是一朵盛开的七瓣莲花，每片花瓣上都镌刻着古老的契文。
\"圣印内部。\"炎霄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她心口的图案，\"我们当年留下的后手。\"
随着他的触碰，星空突然旋转起来。青萝感到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她和炎霄其实已经识破风语者的诡计。在最后关头，两人各自分出一半魂魄注入圣剑，同时以肉身完成封印。这才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之术，而非史书记载的圣女刺杀真君。
\"所以我们的转世都不完整。\"青萝喃喃道，伸手抚上炎霄的脸。那些裂痕中透出的金光温暖而熟悉，\"你的寒毒是因为魂魄缺失，我的味觉失灵也是...\"
炎霄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脸色骤变：\"它要挣脱了！\"
星空剧烈震动，远处浮现出外界的景象——天坑底部，被金光包裹的虫首正在疯狂挣扎。那些看似溃散的黑色物质其实在暗中凝聚，形成一根尖锐的骨刺，正一点一点刺穿莲花封印。
\"风语者吞噬了太多修士元神。\"炎霄快速结印，红衣无风自动，\"它正在利用那些元神的记忆寻找封印弱点。\"
青萝心口突然传来剧痛。她低头看见莲花刺青的一片花瓣正在变黑——那是当年被风语者污染的部分。三百年前，正是这片被污染的圣印导致她失控刺穿炎霄的心脏。
\"阿炎，我...\"
\"不是你的错。\"炎霄一把将她拉近，额头相抵，\"听着，青萝，现在圣印已经完整，但我们还缺最后一步。\"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是直接刻进青萝的灵魂：\"需要有人持剑在外维持封印，有人在内镇压风语者。\"
青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三百年前他们被迫分离，三百年后依然无法共存。
\"不！\"她猛地摇头，长发在星空中飞扬，\"我们说好一起的！\"
炎霄苦笑，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傻丫头，这就是'一起'。\"他指向两人心口的莲花刺青，\"阴阳双鱼，内外相生。你在外我在内，或者反过来，但我们永远同在。\"
外界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两人同时转头，看见虫首的骨刺已经刺穿三片莲花瓣，黑雾正从裂缝中疯狂涌出。更可怕的是，那些被金光定住的修士元神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爆裂——风语者正在吞噬它们最后的能量。
\"没时间了。\"炎霄突然吻上青萝的额头，这个吻轻得像一片雪花，\"记住，无论在哪，我都会...\"
青萝没等他说完，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完整的莲花刺青。她咬破手指，将血珠抹在心口：\"以圣女青萝之名，启封！\"
刺青骤然亮起刺目金光，七片花瓣同时脱离她的皮肤，在空中组成一个微型法阵。炎霄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
\"你疯了！这样你的肉身会...\"
\"谁说我要用肉身了？\"青萝笑了，那笑容明媚如三百年前初遇时的少女，\"炎霄，你这个傻子。三百年前你替我挡下风语者的致命一击，现在该轮到我了。\"
她双手快速结印，心口处的皮肤因为圣印剥离而开始渗血，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圣印本就是我族秘术，只有圣女知道真正的用法。\"
炎霄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的魂魄被金光禁锢。他瞪大眼睛，看着青萝将七瓣莲花打入他的胸口：\"你要干什么？\"
\"送你回去。\"青萝的声音开始变得空灵，她的身影在星空中逐渐透明，\"持剑人需要完整魂魄，而镇压风语者...\"她指向自己正在消散的身体，\"只需要执念就够了。\"
玄音老妪怀中的长剑突然剧烈震动，剑格处的莲花重新绽放。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在空中分成两股——一股如游龙般飞向第七峰顶，一股则重新没入剑身。
\"这是...\"老妪浑浊的双眼突然睁大，\"魂魄分离？！\"
她太熟悉这种波动了。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初代圣女和赤阳真君的魂魄就是这样分离的。但这次不同——金光中明显带着某种决绝的意志。
天坑底部传来虫首凄厉的嘶吼。已经挣脱大半的怪物突然僵住，那些溃散的黑雾被一股无形之力强行拉回。莲花封印上，被骨刺穿透的裂缝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虫首的复眼中映出一个逐渐清晰的女子身影，\"你怎么可能...\"
青萝的虚影出现在天坑上空，长发飞扬，心口处的莲花刺青明亮如朝阳。她没有看脚下的怪物，而是望向第七峰方向——在那里，一道红衣身影正缓缓凝聚。
\"阿炎，这次换我守护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传遍了整个青莲山脉。所有幸存修士都抬头望天，看着那个虚幻的身影张开双臂，化作无数光点洒向天坑。每一个光点都精准地落在一个被吞噬的修士元神上，将它们从风语者的控制中解放出来。
虫首发出不甘的咆哮，节肢疯狂挥舞却无法阻止自己的溃散。那些被它吞噬数百年的元神一个接一个地脱离，在金光中恢复本来面目，然后齐齐转向青萝消散的方向，行了一个最庄重的修士礼。
\"青萝师姐！\"云澈突然大喊，声音哽咽。他看见那些光点中有熟悉的面孔——三百年来所有被风语者吞噬的同门，包括他的师尊和师兄们。
玄音老妪怀中的长剑突然飞起，悬浮在天坑正上方。剑格处的莲花完全绽放，花心处浮现出一个微缩版的青萝身影。她盘膝而坐，双手结印，面容平静得如同睡着。
\"以身化印...\"老妪终于明白过来，老泪纵横，\"丫头，你竟然...\"
炎霄的身影在第七峰顶完全凝聚。他睁开眼的瞬间就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青萝！\"
红衣猎猎，他如一道流星冲向天坑，却在半途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圣剑周围的空间已经被彻底封锁，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为什么？!\"炎霄一拳砸在屏障上，指节迸裂出血，\"我们说好一起的！\"
剑中的青萝虚影微微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她的嘴唇开合，没有声音，但炎霄读懂了那句话：\"这就是一切。\"
朝阳完全升起，驱散了最后一缕黑暗。在灿烂的晨光中，圣剑缓缓下降，最终插入天坑最深处。大地轻微震动，无数青莲破土而出，转眼间开满了整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