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酸雨敲打铁皮顶棚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
林柠坐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陷入异常温柔沉睡的尚枳,心中翻江倒海。
尚守,如师如父,为她而死。
林洧柠,挚爱之人,是她冰冷生命中唯一的暖光。
而她自己,林柠,名字与“林洧柠”仅一字之差,命运却与尚枳紧紧纠缠。
尚枳的过去,如同一幅用血与火、绝望与微光绘成的残酷画卷,在她面前缓缓展开一角。
更多的谜团,更深沉的痛苦,以及那个名字带来的微妙联系,沉甸甸地压在了林柠的心头。
在这污秽的铁皮窝棚里,在这座名为黑水城的巨大熔炉中,她们背负着各自的过去,挣扎在当下,寻找着那虚无缥缈的未来。
而林柠知道,尚枳那短暂的温柔沉眠,不过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
焚炉那巨大的、吞吐着城市污秽的洞口深处,并非只有灼热和混乱。
在窑洞后方,依附着矿坑坚硬岩壁开凿出的一个相对“干净”的石室内,空气虽然依旧带着矿坑特有的金属锈味和淡淡硫磺气,但温度适宜,甚至点着几盏明亮的符灯,驱散了大部分昏暗。
刀疤脸汉子——本名李三,此刻正恭敬地垂手而立,脸上再无面对林柠和尚枳时的凶狠与贪婪,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敬畏。
他面前,一张宽大的、由某种暗沉黑木打造的案几后,坐着一个穿着锦缎长袍、体态微胖、面皮白净的中年男人。
男人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雪白的丝帕擦拭着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温润灵光的火属性玉髓,眼神专注,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他便是这“焚炉”乃至黑水城西区大片矿坑废料处理生意的实际掌控者——黄力。
“大人……”李三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邀功和难以掩饰的惊悸。
“今天…来了两个年轻生面孔,看着跟要饭的似的,但那异瞳的女人…邪门得很!”
“哦?”黄力头也没抬,依旧专注地擦拭着玉髓,声音平淡无波,仿佛李三说的是街边两只蚂蚁打架。
“是真的邪门!”李三见黄力似乎不以为意,语气急切起来。
“那异瞳女人,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可手往那些最毒的废料上一按,呼啦一下,就冒出那种…那种鬼火一样的蓝火!不是烧,是……是吃!像是把那些阴煞、火毒、金煞……全给吞了!眨眼功夫,一堆能毒死武师修士的‘腐沼毒泥’就变成了一堆没用的土疙瘩!还有‘焚骨火晶渣’……那火毒多霸道啊,可她那蓝火一过,连点热乎气都没了!”
黄力擦拭玉髓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依旧没抬头,但李三感觉到石室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异瞳?”黄力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李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对对对!就是右眼是红色的,像血一样!”李三连忙点头,“而且那女人……好像不怕疼似的!那反噬看着都吓人,冷汗跟下雨似的,可她就那么硬挺着,眼神冷得……跟死人一样!干了一整天,硬是把我们积压的几批‘硬骨头’全啃干净了!小的按规矩给了灵石,还多给了点边角料稳住她们,让她们明天还来。”
黄力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玉髓和丝帕。
他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甚至有些富态的脸,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如同矿坑深处岩石般冰冷坚硬的光芒。
“那异瞳女人……叫什么名字?”黄力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好奇的探寻。
李三一愣,努力回想:“那小的丫头叫她……叫她……好像是‘师父’?具体名字……小的没听清……对了!那丫头好像叫她‘尚’什么……”
“尚?”黄力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姓氏,如同一个沉寂了数百年的冰冷烙印,瞬间被激活!
他猛地从黑木座椅上站起身,动作快得与他微胖的身形不符!
富态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细长的眼睛里爆射出难以置信和一种刻骨铭心的怨毒!
“尚枳?!是不是叫尚枳?!”黄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恐惧?
李三被黄力的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好……好像是……尚枳?对!就是尚枳!大人您……认识她?”
“尚枳……尚枳……”黄力没有回答李三,只是在石室内来回踱步,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脸色变幻不定,时而铁青,时而煞白。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狠狠捅开了他记忆深处最不愿触碰的、充满耻辱和失败的潘多拉魔盒!
五百多年前!那个如同噩梦般的斗兽场!
那个由葛文那个疯子掌控的、用修士和妖兽血肉取悦权贵的地下魔窟!
他想起来了!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了!
那个在斗兽场上,瘦小得如同幼兽、眼神却比最凶戾的妖兽还要疯狂冰冷的少女!
她的编号是“七十九”,但后来,所有人都记住了她的名字——尚枳!
因为她就像一把最邪门的毒刃,每一次上场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用不可思议的方式撕碎一个个比她强大得多的对手!
她为葛文赢下了数不清的赌注,聚敛了惊人的财富!
而他自己,黄力!
当时还是一个雄心勃勃、试图在启王朝虎跃峡谷的地下世界分一杯羹的新贵。
他看中了葛文斗兽场惊人的利润和背后的人脉,试图用一场豪赌将其吞并!
赌注就是——尚枳和他斗兽场里的全关进行对决,输者失去所有,赢者获得一切!
他以为胜券在握!他甚至在脑海中勾勒出接手斗兽场、成为地下新王的蓝图!
然而……那个叫尚枳的怪物!
她拖着残破的身躯,在所有人认为她肠子都从腹中流出,肯定必死无疑的时,她竟然利用自己的肠子,将全关最终活活勒死!
尚枳赢了!以最诡异、最恐怖的方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