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我……”方广的声音如同被砂纸摩擦过,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撕裂的痛苦。
尚枳抬起手,指尖在即将触及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庞时猛地蜷缩,仿佛触碰到的不是空气而是烧红的烙铁。
“杀了我!”
尚枳怔在了原地,这三个字像利刃般刺入她的耳膜。
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悬在方广青紫的脖颈上方。
为什么?她在心中嘶吼,明明早已将无用的情感焚烧殆尽,为何此刻双手却背叛了意志?
眼见尚枳迟迟没有动作,方广的胳膊微微颤抖了一下,随之他已经完全碳化的四肢纷纷断开碎成了一堆灰。
“嗬——”从他被撕裂的胸腔里挤出一声呜咽,仅剩的独眼中血泪蜿蜒而下,张开的嘴里是参差不齐的牙床。
——昨夜被连根拔起的伤口还在渗血。
——昨天晚上他被拽到葛文面前时,后颈的汗毛已经竖起警报。
那两个戴着项圈的赤裸男人按住他时,他闻到了铁锈与麝香混合的腥气。
葛文的手指像蛇信般游走在他的皮肤上,当冰冷的金属钳住第一颗牙齿时,他还在说服自己: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但疼痛有千万种形态。
被贯穿时的撕裂,器官离体时的虚空,眼球滑过喉管的蠕动,以及最可怕的——看着自己的手臂在火焰中蜷曲,焦香混着香料钻入鼻腔时,施暴者咀嚼的声响。
他想反抗,但是他想到自己更要活下去才行,因为明明之前十几年那样随时可能会丧命的日子他都挺过来了,怎么可以仅仅是被强暴就去轻生,他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内心里的恶心和恐惧让他直接晕厥过去。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地狱般的刑罚终于结束了,此时他的脸皮和眼皮都被剥去,耳朵和鼻子也都被割掉,原本他还在安慰自己至少活下来了。
但是葛文立刻断绝了他的念想——四肢被慢慢的用火烧,炼出来的油抹在他的身上又开始新一轮的侵犯……
……
一切都要结束了,他想活着已经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了,身体上的疼痛让大脑的思考都开始迟钝起来,他马上就要死了,但是还活着的每一秒都是身心上的煎熬,他想要让尚枳提前结束他这无趣的人生。
但是为什么她会迟疑,明明只要一下扭断他的脖子就可以了啊!
他突然想到自己就真的这样死去了吗?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回忆起了自己的一生——从出生起他就被家人嫌弃没有修炼天赋,被各种转手卖到了这里,然后他苟延残喘的活到13岁,原本以为自己迟早成为其他人的饱腹之物,但是直到他遇见了尚枳。
她是个很奇怪的人——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总是在修炼修炼;嘴很毒;时常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也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想起尚枳第一次扔给他的馒头,带着体温;想起雨夜里她假装不耐地甩来的被褥;想起她教他生火时,火光在那张总是冷漠的脸上跳动的样子。
这些记忆碎片此刻比火焰更灼人。
给了他空虚的内心一处慰藉之地,她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温暖……
所以……所以至少……
他想告诉她……
尚枳看见血泪在他脸上凝固成暗红的沟壑,却突然绽开一个笑容——那么温柔,温柔得与这具支离破碎的躯体如此违和。
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抵在心口,不是当年二十那充满杀意的骨刺,而是某种更锋利的东西——传递出方广心中最纯粹的祈愿。
“至少……尚枳你要……活下去……”
方广眼睛当中的光芒像残烛被大风吹灭,消失了,也像还在注视着她一样,尚枳就这样跪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让我要活下去……他不知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想法吗?要不我为什么要这样拼命的修炼,这样拼命的从战斗中活下来,这样拼命的让自己不要再继续贪恋温暖……”
尚枳低着头在原地喃喃自语,这句熟悉的话语让她也再次回忆起……
不久从恐惧中解放,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悲伤,只是少了一个人在旁边叽叽喳喳的罢了。
“事情的结果我应该早就知道了会是这样……”
尚枳脱下自己的外袍,将方广的尸体放在其上,断裂开的灰烬和四肢,她一点一点仔细的全部拾进去,轻轻抹去他脸上快要干涸的血泪,她抱着方广缓缓向茅草屋那边走去。
天气突然转阴,不久就开始下起雨来,埋得坑也许是有些太浅了,刚刚盖住的土被大雨又冲了开。
尚枳一言不发,依旧冷漠着脸不断的将泥土往裹着方广的外袍上扔。
平整的地面上很快隆起一个土堆,坟墓之内的方广睁着无法闭上的眼睛看着阴郁的天空,坟墓之外的尚枳在雨中静静的站着低头看向他的长眠之地。
冰冷的雨滴如针尖般刺入肌肤,尚枳猛然从混沌中惊醒。雨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却浇不熄心头骤然腾起的恐惧之火。
一个致命的问题在她脑海中炸开——这张脸。
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即便能伪装性别,可这张与生俱来的面容,随时可能让她步方广的后尘。葛文那双阴鸷的眼睛仿佛穿透雨幕,正死死盯着她。
“我竟然……”尚枳的喉咙发紧,后知后觉的恐惧让她浑身战栗。这些年来拼了命想活下去,却差点在这最致命的破绽上功亏一篑。
记忆如闪电劈开雨夜:初次登场时,双尾豹的鲜血糊了她满脸;之后的每场厮杀,伤痕累累的面容总是缠满绷带……
命运竟以这样残忍的方式,一次次将她从悬崖边拽回。
但那些管事的眼睛,斗兽们的记忆……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雨水混着冷汗流进嘴角,咸涩如血。
尚枳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在这吃人的斗兽场,连皮囊都成了致命的累赘。
“该做个了断了。”她望着漆黑的天幕,雨水冲刷着她决绝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