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站在\"鼎彝台\"的青铜台阶上时,晨雾正裹着青铜锈味漫上来。台周三十丈立着九座饕餮纹青铜鼎,鼎中燃着的不是柴火,而是用夏商周时期的甲骨、玉圭、青铜爵熔铸的\"史魂焰\",火苗里浮着若有若无的钟磬声——这是他用三年时间,从殷墟司母戊鼎、西周大盂鼎、二里头绿松石龙形器里提炼的\"礼魂火\",专引上古贤士的英灵。
台中央悬着一面玄玉镜,镜面蒙着层淡青色的雾。陈墨抬手一拂,雾气散去,露出镜中景象:夏桀在酒池肉林里击缶,商纣在鹿台燃熊熊大火,周文王在羑里演八卦,周武王在孟津大会诸侯。镜外,三十六道身影跪在鼎台四周,或着玄鸟纹深衣(夏臣),或披玄圭素裳(商臣),或束麻冕佩玉(周臣),皆是自认配得上\"夏商周第一名士\"的贤达。
\"陈先生,您可算来了。\"为首的红袍老者起身,腰间玉玦撞出清脆声响——竟是商初贤相伊尹。他的亡灵身周飘着五谷香,那是他当年在亳都教民种黍时,从田垄里带出来的\"嘉禾气\",\"今日鼎彝台开,天下贤士都来争这'第一'。您说,该比什么?\"
陈墨扫过众人:商末姜子牙(时年七十,垂钓渭水)握着半根钓竿,竿头还沾着渭水的泥;伯夷、叔齐兄弟裹着粗麻丧服,怀抱孤竹君的玉玦;箕子(商纣叔父)抱着半卷《洪范》,衣襟上还沾着朝歌的血;比干(商纣叔父)的胸口有个透明的窟窿——那是他被纣王剖心后,魂魄凝在伤口上的痕迹;微子(商纣兄长)低着头,腰间挂着象征王室的玄圭;更有夏代的大禹后人伯益,捧着半只玄鸟(夏族图腾),眼神里全是追思。
\"该比的,从来不是谁的官职更高,谁的名声更响。\"陈墨将礼魂火放在鼎台中央,火焰突然暴涨,照得所有青铜鼎上的饕餮纹都活了过来,\"该比的,是'贤'字背后,为文明续了多少'香火'。\"
话音未落,鼎台地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翻涌的\"礼乐之河\"。河水是半透明的,每一滴都裹着一段记忆:有夏代祭天时的玄鸟舞,有商代占卜时的龟甲裂,有周代射礼时的金柝声,有更古老的巫祝在龟甲上刻的符号。河中央浮着一座白玉台,台上立着块青玉碑,正是传说中刻着\"夏商周名士录\"的\"德望碑\"。
\"规则分三重。\"陈墨指尖划过虚空,礼乐之河突然掀起浪涛,\"第一重,入河取一瓢,泼在碑上。碑显何字,便是尔等对'贤'的理解;第二重,持此字与他人辩,辩不赢则字碎;第三重...\"他目光扫过众人,\"若能证明你的'字',能让后世百万、千万人学得到、传得久,便是第一。\"
伊尹第一个跃入河中。他的身影刚触到水面,整条礼乐之河便翻起金浪——那是他\"负鼎俎,以滋味说汤\"的智慧,\"治大国若烹小鲜\"的仁政,\"七十里为政,四海咸宁\"的功绩。浪头裹着他的记忆冲向玉台,当最后一滴水珠落在碑上时,青玉碑面浮现出两个古字:\"济世\"。
\"好!\"姜子牙拍掌大笑,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青烟扎进河里。这次掀起的浪是青灰色的,带着钓竿的竹香,混着\"愿者上钩\"的机变,\"天下三分,其二归周\"的谋略。浪头撞碎在碑上,石面浮现\"谋道\"二字,比\"济世\"多了三分锋芒。
伯夷、叔齐兄弟入河时,礼乐之河突然变得清冽。他们的身影裹着松柏的苍翠,\"不食周粟\"的决绝,\"义不臣二主\"的气节,搅得河水翻涌如松涛。浪头砸在碑上,石面浮现\"守节\"二字,竟比\"谋道\"多了几分孤高。
箕子入河时,礼乐之河突然变得沉郁。他的身影裹着《洪范》的厚重,\"洪范九畴\"的智慧,\"谏纣三日\"的悲怆,搅得河水翻涌如墨。浪头触碑时,石面浮现出一行小字:\"持正\"。
比干入河时,礼乐之河突然变得炽热。他的身影裹着剖心的血痕,\"主过不谏非忠也\"的刚烈,\"魂化玄鸟\"的传说,搅得河水翻涌如焰。浪头砸在碑上,石面浮现\"忠烈\"二字,如青铜铭文般棱角分明。
微子入河时,礼乐之河突然变得静谧。他的身影缩成一团,像片被风吹散的玄圭。浪头是银灰色的,裹着他的记忆:\"降周保民\"的无奈,\"殷有三仁\"的自嘲,\"以存商祀\"的权衡。当浪头触碑时,石面浮现出一行小字:\"存种\"。
伯益(夏代贤臣)入河时,礼乐之河突然变得灵动。他的身影化作一只玄鸟,绕着碑身盘旋。浪头是淡绿色的,裹着他的记忆:\"教民驯兽\"的巧思,\"佐禹治水\"的辛劳,\"凤凰来仪\"的祥瑞。浪头触碑时,石面浮现出几个鸟篆,竟与\"生息\"同韵。
\"够了!\"陈墨突然抬手,礼乐之河的浪头瞬间凝固。他望着碑上那些或璀璨或黯淡的字,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你们争的都是'我'的光,可'贤'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光环,是千万人传递的火种。\"
他转身走向白玉台,指尖拂过\"济世谋道守节持正忠烈存种生息\",那些字竟纷纷融入他的掌心。当最后一丝光被吸收时,德望碑突然发出轰鸣,青玉碑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从夏代\"六卿\"到商代\"尹\"官,再到周代\"三公\"的演变史,是每个时代最普通的农夫、工匠、乐师、塾师的名字,是他们用骨刀刻的祭文,用陶土烧的礼器,用青铜铸的铭文,用竹简写的典籍。
\"这才是'贤'。\"陈墨张开双臂,礼乐之河突然倒卷,将所有浪头都收进他的袖中,\"不是某个人的德,是千万人用双手、用智慧、用汗水、用生命,在大地上种下的...活着的根脉。\"
他转身看向众人,目光扫过伊尹的智、姜子牙的谋、伯夷的韧、箕子的明、比干的烈、微子的忍、伯益的巧:\"你们都是'贤'的一部分,但'第一士'不是封号,是见证——要让这些根脉不被风吹断,不被雨打坏,不被刀挖刀铲。\"
德望碑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那些原本刻在碑上的\"伊尹姜尚伯夷箕子比干微子伯益\"等名字,竟全部退到两侧,中间空出的位置,缓缓浮现出陈墨的名字。但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名字不是单独一行,而是与所有普通人的名字连在一起,像一条蜿蜒的河,从夏商流到周,又向秦汉奔去。
\"这不可能!\"伯夷嘶吼着扑过来,\"我只是个守节的遗民,凭什么...\"
\"因为你守了。\"陈墨轻轻一拂袖,伯夷的\"守节\"二字突然化作千万点荧光,融入德望碑的河流里,\"你守的每一个节气,都在让这条河更清。\"
伊尹突然笑了,他的\"济世\"从碑上飘下来,绕着陈墨转了三圈:\"当年我辅佐成汤,以为贤是用来安邦的;如今才懂,安邦是为了让更多人安身。陈先生,这第一士之位,你当得。\"
姜子牙也抚掌:\"我演《六韬》,原以为是要定乾坤;现在才明白,定乾坤是为了让更多人定心。陈兄,这位置,你坐得稳。\"
比干抱着胸口的窟窿走过来,拍了拍陈墨的肩:\"我谏纣王,总觉得要舍生取义;现在才懂,取义是为了让义火不灭。陈兄弟,这称呼,你担得起。\"
德望碑突然发出清越的钟响,青玉碑面彻底定型。陈墨的名字不再单独存在,而是与所有名字融为一体,像一条发光的纽带,连接着过去、现在与未来。
\"夏商周第一名士?\"陈墨望着碑上流动的光,轻声道,\"不如说...文明长夜里,最亮的那盏灯。\"
鼎彝台外,晨雾初散。远处传来夏代的巫歌,商代的青铜编钟余韵,周代的雅乐清响——那是人间烟火,是文明最鲜活的注脚。而德望碑的光里,新的字正在生长:\"今日,有人写了第一行《周礼》。\"
陈墨笑了。他知道,下一个要写的,是\"传承\"二字——永不停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