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渡的雾又起了。
陈墨蹲在桥边,用枯枝在青石板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星图。昨夜那场亡灵重组耗尽了他的精神,此刻连骨笛都握不稳,笛身上的幽蓝纹路正一明一灭,像极了郭嘉当年摇扇时的慵懒模样。
\"小友又在画什么?\"
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清冽。陈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柄从不离身的白玉骨折扇,扇骨上还沾着半片未化的霜花,是郭嘉特有的寒梅香。
\"画北斗。\"陈墨头也不抬,\"昨晚重组亡灵时,发现北斗第七星的魂契断了。您来得正好,帮我看看是不是又被谁偷去了?\"
\"偷?\"郭嘉轻笑一声,在他身边坐下,折扇\"啪\"地展开,扇面绣着只醉眼惺忪的小狐狸,\"这星图里的魂,哪个不是被天命攥在手里的提线木偶?偷?不过是换个提线人罢了。\"
陈墨这才注意到,郭嘉的影子里浮着七团淡青色的光——是他生前算无遗策时留下的\"谋算余韵\"。这些光本该随着他的死亡消散,此刻却像活物般缠绕在桥栏上,织成张半透明的网。
\"您这是......\"
\"借你的黄泉渡,补补当年的烂账。\"郭嘉的指尖划过那些光团,其中一团突然炸开,露出里面的画面:赤壁江面上,火船如流星坠地,曹操的战船在火海中颠簸,而岸上的草庐里,年轻的郭嘉正捏着酒盏,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
陈墨心头一震。他记得史书记载,郭嘉病逝于征乌桓途中,未能亲见赤壁之战。可此刻画面里的郭嘉,分明比史书记载多活了三个月——正是这三个月,让他补上了当年未算到的变数。
\"你动了天命?\"
\"不过是替曹操把漏掉的棋子捡起来。\"郭嘉的扇尖点了点那团光,画面里的郭嘉突然转头看向他,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奉孝一生,最恨的不是败,是'本可以'。\"
桥的另一端突然响起琴音。
那琴音不像凡间所有,七弦震颤间,连血河都凝出了冰晶。陈墨抬头,便见着雾气里走出个青衫男子,手持鹅毛扇,眉眼如远山含黛,连影子都泛着清辉——正是被后世称为\"卧龙\"的神诸葛亮。
\"郭奉孝。\"诸葛亮的目光扫过郭嘉脚边的魂火,\"你又在扰乱阴阳。\"
\"哎呀呀,亮兄这话说得。\"郭嘉摇着扇站起身,折扇在诸葛亮面前虚点,\"当年你在隆中对里说'霸业可成,汉室可兴',怎么到了黄泉渡,倒成了维护天命的老学究?\"
诸葛亮的指尖在扇骨上轻轻一叩,琴音骤然变急。陈墨看见,诸葛亮的影子里浮起八阵图的虚影,每块盾牌上都刻着\"兴复汉室\"四个血字:\"当年我算尽三分,却算不透人心。关云长败走麦城时,喊的是'大哥';法孝直病逝于途时,攥的是我的《出师表》。这些执念,比十万大军更重。\"
郭嘉的笑容淡了些。他望着血河里漂浮的魂魄,其中有个穿青衫的小校,正抱着块染血的令牌——那是他当年在乌林设伏时,派去给诸葛亮的信使。信使没送到信,却被乱箭射死在芦苇荡里。
\"亮兄可知,我临终前最遗憾的是什么?\"郭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是没算到赤壁的火,是没算到,那个在隆中对里说要'鞠躬尽瘁'的年轻人,最后会累死在五丈原的秋风里。\"
诸葛亮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的影子里突然伸出无数只手,抓住八阵图的盾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何尝不知?我算到了七星灯的命数,算到了魏延的背叛,却算不到......\"他的声音发颤,\"算不到自己会在最后时刻,想起南阳草庐里,那碗你替我温的酒。\"
陈墨摸出腰间的青铜令。令上的\"生死\"二字突然泛起微光,将两人的影子笼罩其中。他这才看清,郭嘉的影子边缘缠着半朵未开的梅花——是他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等天下太平了,再戴给你看\";诸葛亮的影子边缘飘着片残叶——是他离开隆中时,妻子黄月英塞在他书箱里的,说\"等我种出能治你咳疾的药,就来寻你\"。
\"原来你们都在等。\"陈墨轻声说,\"等一个能放下算计的时刻。\"
郭嘉的折扇\"啪\"地合上。他望着血河里自己的倒影,突然笑出了声:\"小友说得对。我郭嘉一生算尽天下,最后才发现,最该算的,是自己心里那本账。\"
诸葛亮的手慢慢放下。八阵图的虚影消散,他的影子里浮出黄月英的笑脸,怀里抱着个青瓷罐,罐口还冒着热气:\"亮,药快熬好了。\"
郭嘉的影子里,那朵梅花突然绽放。他抬手接住一片花瓣,花瓣上浮现出母亲的脸:\"阿嘉,娘等你回家吃桂花糕。\"
血河的冰晶开始融化。陈墨看见,无数半透明的身影从河底浮起——是郭嘉未寄出的信使,是诸葛亮未完成的木牛流马图,是黄月英未送出的药罐,是所有被\"天命\"二字困住的执念。
\"小友。\"郭嘉转身看向陈墨,眼里有星子在闪,\"能帮我个忙吗?把这些执念,缝进新的魂里。就像你做的那样。\"
诸葛亮也走过来,将那片残叶轻轻放在陈墨掌心:\"再替我告诉月英,药不用熬了。我在黄泉渡,闻到了桂花香。\"
陈墨握紧掌心的花瓣和残叶。他吹起骨笛,桥边的骷髅重新爬起,这次它们的眼眶里没有幽蓝火焰,而是跳动着温暖的烛火——那是郭嘉和诸葛亮的执念,正在被重新点燃。
\"好。\"陈墨说,\"但有个条件。\"
\"哦?\"
\"下次你们再下棋,不许再用天命当棋子。\"陈墨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只装得下人心。\"
郭嘉和诸葛亮相视一笑。他们的影子在血河上重叠,化作片温暖的云。云里飘出两片花瓣,一片落在陈墨肩头,一片落在他掌心的残叶旁,竟开出了朵小小的梅花。
远处传来冥府判官的惊叹:\"阴阳两界的因果锁......竟然解开了?\"
陈墨望着逐渐消散的云,摸了摸腰间的青铜令。令上的\"生死\"二字,此刻正泛着温柔的金光。
血河重新开始流淌,这次的水是清的。陈墨看见,河底沉着块半透明的玉璧——是贾诩和司马懿留下的幽冥璧,此刻里面的亡灵正在跳舞,跳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最欢快的舞。
\"看来,该做的事,永远都不会晚。\"陈墨轻声说,转身走向桥尾。
晨雾里,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对话:
\"奉孝,明日去南阳?我想看看你说的那片梅林。\"
\"亮兄且慢,我得先给月英带坛桂花酿——她从前总说我酒品差,这次要让她看看,我调的蜜饯酒,比她的药可甜多了。\"
笑声混着血河的流水声,飘向渐亮的天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