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烛影》
连绵阴雨终于停歇，北燕的夜空难得清朗。宁玄推开书房窗户，让微凉的夜风拂过面颊。膝盖已经连续三日没有剧痛，沈陌尘的药膏确实神奇。
他拿起案上一本北燕地理志，这是今日沈陌尘派人送来的。书页间夹着一张便笺，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地名，笔锋凌厉如刀，一如写字之人。
\"七殿下倒是有心。\"宁玄轻哼一声，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那张纸。自从那晚沈陌尘彻夜照料后，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微妙的默契——表面上依旧针锋相对，暗地里却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关怀。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二更时分。宁玄合上书，准备回房休息。就在此时，一阵压抑的闷哼从隔壁传来，像是有人极力忍耐着痛苦。
沈陌尘的书房还亮着灯。
宁玄皱眉，轻手轻脚地走到相连的廊下。透过窗纸，能看到烛光摇曳中一个模糊的剪影——沈陌尘正背对窗户坐着，肩膀微微颤抖。
好奇心驱使下，宁玄悄悄推开一条缝隙。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沈陌尘赤着上身坐在铜镜前，银发全部拨到一侧，露出整个背部。烛光下，那道蛇形伤疤从颈后一直延伸到腰际，此刻正泛着诡异的蓝光。更骇人的是，伤疤中间有几处裂开了，渗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种半透明的蓝色液体。
沈陌尘手中拿着一把小刀，正试图挑出嵌在伤口里的什么东西。他的动作粗暴得像是那不是自己的身体，每一次刀尖深入都带出更多蓝色液体，顺着脊背流下，在烛光下如同流动的宝石。
宁玄不由自主地推开门。
\"谁？\"沈陌尘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看清是宁玄后才稍稍放松，但立刻又绷紧了身体。\"出去。\"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宁玄却径直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那道伤疤上。近距离看更加触目惊心——伤口深处隐约可见细小的蓝色晶体，像是冰晶，却又泛着生物般的光泽。
\"这是什么？\"宁玄伸手想去触碰。
沈陌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我说，出去。\"他一字一顿地说，异色双瞳在烛光下妖异非常。
宁玄没有退缩：\"你在流血。\"
\"与你无关。\"
\"就像我的腿疾与你无关？\"宁玄反问，目光直视沈陌尘的眼睛，\"那你为何要彻夜照顾我？为何要冒险取药？\"
沈陌尘的瞳孔微微收缩，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宁玄趁机抽出手，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轻轻按在沈陌尘背部的伤口上。
\"嘶——\"沈陌尘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再推开他。
\"别动。\"宁玄模仿沈陌尘那晚的语气，小心翼翼地擦拭那些蓝色液体。触感冰凉粘稠，带着淡淡的腥气，却奇异地不令人反感。\"这是什么毒？\"
沈陌尘沉默片刻：\"不是毒。\"
\"那为什么——\"
\"寒髓蛊。\"沈陌尘突然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取药的代价。\"
宁玄的手顿住了。寒髓蛊——这名字他似曾相识。在大晟皇宫的藏书阁里，有一本《南疆异闻录》曾提到过这种东西：生于极寒之地，入体后与骨髓相融，中蛊者会逐渐冰封五脏，最终化作一尊冰雕。
\"你...中了蛊毒？\"宁玄声音发紧。
沈陌尘冷笑：\"怎么，怕了？\"
宁玄没有回答，继续为他清理伤口。那些蓝色晶体在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像是活物一般。他忽然想起什么：\"那药...治我腿疾的药，是用这个换的？\"
沈陌尘的背部肌肉绷紧了：\"多管闲事。\"
这就是默认了。宁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既酸涩又温暖。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瓶金疮药——那是他前些日子特意让侍女准备的。
\"转过去。\"他命令道。
沈陌尘挑眉：\"瘸子，你这是在命令我？\"
\"七殿下若想明日伤口溃烂，大可以继续逞强。\"宁玄不甘示弱地回敬。
两人对视片刻，最终沈陌尘轻哼一声，慢慢转过身去。宁玄小心地将金疮药撒在伤口上，沈陌尘的肌肉立刻绷紧了，但出乎意料的是，金疮药与那些蓝色液体接触后，竟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出一缕白烟。
\"疼吗？\"宁玄问。
沈陌尘的肩胛骨微微起伏：\"习惯了。\"
这个词如此耳熟，宁玄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那晚的回答。他抿了抿唇，继续手上的动作，尽量放轻力道。沈陌尘的背部线条优美而有力，每一块肌肉都像是精心雕琢过，只是那道狰狞的伤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为什么要这么做？\"宁玄低声问，\"我们素不相识，你本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对我冷眼旁观。\"
沈陌尘沉默良久，久到宁玄以为他不会回答。\"看到你的第一眼，\"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我就知道我们是同类。\"
宁玄的手微微颤抖：\"同类？\"
\"被抛弃的人。\"沈陌尘转过头，异色双瞳在烛光下深邃如渊，\"只不过你表现在外，我藏在心里。\"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宁玄心中某道锁。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初见时，沈陌尘眼中的暴怒下藏着某种他熟悉的东西——那是被背叛后的不甘，被当作弃子的愤怒。
\"你我都不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宁玄轻声道，用干净的纱布为沈陌尘包扎伤口。他的手指偶尔碰到沈陌尘的皮肤，触感冰凉，不似活人。
沈陌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他停下动作。\"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取到药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宁玄摇头。
\"因为北燕皇室与南疆蛊族有盟约。\"沈陌尘松开手，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每一代都会选一个皇子作为'容器'，承载寒髓蛊的力量。\"
宁玄瞳孔微缩：\"你是...被选中的那个？\"
沈陌尘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不，我是自愿的。\"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双异瞳，生来就适合做蛊的宿主。\"
宁玄突然想起那些关于北燕七皇子的传闻——出生时天现异象，幼年便能徒手搏狼，十五岁率军横扫西域十八部……如果这些都与寒髓蛊有关……
\"所以你的力量……\"
\"代价是寿命。\"沈陌尘平静地说，\"寒髓蛊会慢慢吞噬宿主，最多十年，我就会变成一尊冰雕。\"
宁玄手中的纱布掉落在地。十年...沈陌尘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这意味着他的人生已经能看到尽头。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宁玄声音发紧。
沈陌尘弯腰捡起纱布，递还给他：\"因为你问了。\"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讨论明天的天气，\"而且，一个瘸子和一个短命鬼，不是很配吗？\"
宁玄接过纱布，指尖碰到沈陌尘的手掌，冰冷刺骨。\"那药……能解寒髓蛊吗？\"
沈陌尘摇头：\"只能延缓发作。\"他顿了顿，\"但能治好你的腿。\"
宁玄胸口一阵发闷。沈陌尘用自己有限的寿命，换他不再受腿疾折磨。这份情谊，沉重得让他不知如何回应。
\"傻子。\"他最终只能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却微微发颤。
沈陌尘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拂过宁玄的脸颊，拭去一滴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瘸子也会哭？\"他调侃道，眼神却异常柔和。
宁玄拍开他的手：\"七殿下还是管好自己的伤吧。\"
沈陌尘不以为意，转身去拿挂在屏风上的里衣。宁玄注意到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显然伤口还在疼痛。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你每晚都这样……处理伤口？\"
\"最近频繁了些。\"沈陌尘系好衣带，\"雨季将至，蛊虫活跃。\"
宁玄想起自己的腿疾也是在雨季最严重。两种截然不同的伤痛，却在同样的天气里折磨着他们。这奇妙的巧合让他心中一动。
\"以后我帮你。\"他听见自己说。
沈陌尘挑眉：\"嗯？\"
\"包扎。\"宁玄别过脸，\"反正我也闲着。\"
沈陌尘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粗鲁却透着一丝亲昵。\"随你。\"他说完便转身走向门口，银发在烛光下如流水般闪耀。
\"沈陌尘。\"宁玄突然叫住他。
\"怎么？\"
\"谢谢。\"宁玄认真地说，\"为了药，也为了……今晚的坦诚。\"
沈陌尘的背影僵了一瞬，然后轻轻点头，消失在门外。宁玄独自站在书房里，手中还攥着那块沾了蓝色液体的纱布。烛光摇曳，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银发男子的了解，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