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邻镇老街还带着露水的湿气,陈砚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踩在精心计算的时间点上。
他已经察觉到那双躲在街角、暗巷中窥视的眼睛。
赵德昌果然没打算放过他,派人一路尾随监视。
而这一眼,正中陈砚下怀。
“你这铜币最多值五块钱。”收旧货的小贩搓着手,语气平淡,“再多我就亏了。”
陈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破铜烂铁,笑了笑:“行吧,五块就五块。”
交易完成得很快,小贩递过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陈砚接过,动作自然地将一张纸条塞进对方手心。
小贩愣了一下,没有拆开看,只是默默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这一切都被远处的尾巴收入眼中。
当天下午,陈砚故意绕了几条街,最终在县城南门的老茶馆前停下。
那里是旧货贩子常聚的地方,消息灵通、耳目众多。
他走进一家旧书铺,和老板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抱出一捆泛黄的线装书,嘴里还念叨着:“这可是我太爷爷留下的……”
老板翻了翻,嗤笑道:“也就是些民国时候的旧课本,没人看得懂。”
“那也值几个钱不是?”陈砚笑眯眯地说,“您要是不要,我再去别处问问。”
这句话像是一颗种子,落在风里,很快传进了赵德昌亲信的耳朵里。
第二天一早,县供销社门口,赵德昌亲自带队,一行人穿着整齐的制服,脸上写满了“立功”的兴奋。
他们等的人,正是陈砚。
“就是他!”赵德昌指着站在街边的陈砚,声音严厉,“昨天还在四处兜售‘文物’,今天又来卖什么破书?给我搜!”
几名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围住陈砚。
围观人群渐渐聚集,有人窃窃私语:
“这不是机械厂的小陈吗?怎么跟文物扯上关系了?”
“听说赵主任盯他好几天了……”
陈砚面色平静,任由他们翻找包袱,拿出那些线装书和几块生锈的铜片。
赵德昌翻了几页,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陈砚耸肩:“我只是个普通青年,哪懂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只记得我外公说这些书是祖上传下来的。”
“少在这装傻!”赵德昌怒斥,“你这是扰乱市场秩序!投机倒把!”
人群中一阵骚动。
就在气氛最紧张的时候,陈砚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赵主任,”他语气不卑不亢,“这是我抄的一份文件,您不妨看看。”
赵德昌狐疑地接过去,展开一看,眉头皱得更紧。
“《文物保护法》草案?”他冷笑一声,“你还挺会找借口。”
“这不是借口。”陈砚目光如炬,“而是规定。根据这份草案,只有列入国家保护名录的古籍、铜器才算文物。这几本书和铜片,并未被列为保护对象,因此不属于‘文物’范畴,自然也不算‘投机倒把’。”
赵德昌脸色变了变,他知道这是真的——虽然这份草案还未正式发布,但他确实听上面提过相关动向。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抄来的。”陈砚淡淡一笑,“我在文化馆借阅时看到的。”
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夫可以作证,这些确实是普通的旧书,与文物无关。”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缓缓走来,身穿灰布长衫,精神矍铄。
周世昌,县里有名的退休收藏家。
赵德昌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赵主任,”陈砚语气依旧温和,“如果连这种东西都能定罪,那咱们县里的旧货市场,怕是得全关了。”
他环顾四周,朝几个围观群众点头示意。
“你们说呢?”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低声附和:
“是啊,咱谁家还没几本老书呢?”
“这话有道理……不能随便抓人吧?”
赵德昌心中怒火中烧,却又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
但更让他愤怒的是,那个曾经怯懦自卑的年轻人,如今竟能如此从容不迫地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咬牙切齿,狠狠瞪了陈砚一眼:“我们走!”
转身带人离去,留下一群目送他们的百姓。
陈砚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真正的反击,还在后面。
而这场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
赵德昌一走,茶馆门口的人群并未立即散去。
反倒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文物风波”而更加聚集。
陈砚没有趁机离开,反而站在原地,笑意温和,语气诚恳:“各位街坊邻里,我知道有些人对我有看法,说我一个机械厂的临时工,整日倒腾这些破铜烂铁,是不是不安分守己?其实我也理解赵主任的想法。”
他这一番话,竟说得不少人频频点头。
人群中有人开口:“小陈你这话说得实在,咱也不是说你不该挣点外快,只是怕你惹上不该惹的事。”
“是啊,赵主任平时管得多,也是为了咱们县里不乱。”
陈砚拱手一笑:“谢谢大家的理解。我确实没想那么多,只是家里日子紧巴,母亲身体又不好,我才想着找点活计补贴家用。今天这事,若不是周老先生作证,怕是要吃大亏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周世昌,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感激。
周世昌捋须轻笑:“年轻人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倒是难得。你们几个,也别光听风就是雨,要多长个心眼。”
几位围观群众纷纷应声附和,气氛竟从最初的紧张转向了一种微妙的支持与认可。
赵德昌虽然走了,但他那一句“投机倒把”的指控,却在百姓心中留下了痕迹。
而陈砚此刻的一番应对,不仅洗清了嫌疑,还为自己赢得了口碑。
更重要的是——他让所有人知道:他不是一个好欺负的小人物。
“小伙子,你刚才那番话,可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周世昌拍了拍陈砚的肩膀,“我不是看不起做买卖的年轻人,但能像你这样懂法、讲理、又有担当的,还真不多见。”
陈砚谦逊一笑:“您过奖了,我只是不想被人冤枉而已。”
周世昌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这样吧,我愿意长期收购你的旧物。你若有收来的好东西,尽管来找我。另外,我有个表亲在省博物馆工作,专攻古籍和青铜器鉴定,若是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引荐。”
这番话,犹如一枚重磅炸弹,在陈砚心里炸开。
前世他曾在收藏圈摸爬滚打多年,深知一位权威鉴定师的重要性。
有了周世昌的引荐,未来无论是在古玩市场还是文物交易上,都将如虎添翼。
他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已波澜起伏。
“那就多谢周老抬爱了。”他拱手致意,语气坚定,“将来若有需要,一定登门拜访。”
周世昌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留下一地议论纷纷。
而陈砚,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已有新的盘算。
夜深人静,陈砚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杯温水,目光落在远处漆黑的天际线上。
屋内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年轻却略显沧桑的脸庞。
这一天,是他重生后第一次正面迎战赵德昌,也是第一次用智慧而非暴力击败对手。
他没有冲动,没有愤怒,而是冷静地分析局势、巧妙利用规则,最终反将一军。
这种感觉,让他久违地感到安心。
他轻轻合上手中的笔记本,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两个名字:
“林桂香……”
母亲的名字在他口中呢喃,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愧疚与柔情。
前世她病重时,自己还年幼无知,只知埋怨命运不公,却无力改变什么;这一世,他发誓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安享晚年。
另一个名字,则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牵挂:
“陈小雨……”
那个被拐走的妹妹,那个笑容清澈如春水的女孩。
1979年清明,就是她的劫数。
而现在才1976年,还有整整三年时间。
足够他布下天罗地网,也足够他积蓄足够的力量。
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写下三个字:
“我要赢。”
这三个字,是他对自己许下的誓言,也是对命运发出的挑战。
窗外星光璀璨,一如他眼中燃烧的信念。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家人受苦。
夜深露重,万籁俱寂。
陈砚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那是父亲生前留下的唯一遗物。
翻开扉页,纸张微微泛黄,墨迹有些晕染,但仍能辨认出那熟悉的笔迹。
一页页翻过去,记录着父亲在国营机械厂的工作点滴,以及那些年家庭生活的琐碎回忆。
直到某一页,他的手指停住了。
那里,赫然出现几处撕毁的痕迹,边缘参差,像是被人仓促扯下。
他皱起眉头,小心地将残片拼凑在一起,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辨认。
隐约之间,几个模糊的字迹跃入眼帘:
“李……粮票……事态紧急……不能等……”
陈砚心头猛地一震。
“李”是谁?粮票又是怎么回事?
他盯着那几行字,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猜测。
这本日记,似乎藏着父亲当年被污蔑为“投机倒把”的关键线索……
而那被撕掉的部分,也许正是揭开真相的关键!
他合上日记本,神色凝重。
看来,有些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但没关系。
他既然已经重生,就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他的家人。
哪怕这一次,对手藏得更深。
他也一定会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