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孙佳悦的声音平静地落下,像一颗石子投入深井,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审讯室里的老公安抬起头,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诧异。
他见过太多在这个年纪就撒谎、推诿、或是吓得语无伦次的孩子。
像眼前这个女孩一样,冷静、清晰、甚至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的,绝无仅有。
“你说的,都是实话?”
“是。”
“你就不怕……为你同桌担责任?”
孙佳悦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点冷嘲。
“警察同志,我是受害者。”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
“他,是见义勇为。”
老公安沉默了,手指在笔录本上轻轻敲击着。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年轻公安探进头来,神色有些复杂:“张队,外面……”
老公安皱眉:“什么事?”
“沈耀阳的律师来了。”
***
几个小时后。
派出所冰冷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初秋的冷风带着雨后的湿气,吹在脸上,让人一个激灵。
孙佳悦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校服外套,那上面还残留着沈耀阳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花香和皂角香。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旁。
他就是周达。
沈国栋的贴身律师。
一个小时前,他以雷霆之势出现在派出所,三言两语就摆平了一切。
此刻,他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他的视线先落在沈耀阳身上。
自家少爷的校服上,血迹和泥污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但那张俊美的脸上,却是一片顽固的、冰冷的沉默。
周达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位小祖宗,自从进了派出所就一句话没说,活像一尊阎王爷。
还好,没把事情闹得更僵。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沈耀阳身旁的女孩。
孙佳悦。
周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就是资料里那个让少爷性情大变的女孩?
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那双眼睛,太亮,也太静,不像个十几岁的村姑。
倒像……倒像他谈判桌上见过的那些对手。
“孙同学,”周达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静而公式化,“我是周达,沈先生派我来的。”
孙佳悦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
她看着身旁的沈耀阳。
从派出所出来后,他就一直这样,垂着眼,一言不发,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难道他又开始不舒服了?
“少爷,”周达推了推眼镜,打破了沉默,“我们先上车。”
沈耀阳像是没听见,不为所动。
“楚小婉那边如何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没?”她问完后明显感觉旁边呼吸一窒。
周达律师连忙说:“上车再说。”
车里。
“咳,”他清了清嗓子,“楚小婉那边,已经处理好了。”
“她去医院做了检查,”周达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根本没有怀孕。医生说只是皮肉伤,加上情绪激动导致的腹痛。”
“没事就好。”她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这是她觉得最好的消息了。
“林建国也承认了,是楚小婉让他配合演戏,想顺便把你弄进少管所。”
“至于赔偿,”周达看向孙佳悦,“孙同学我们这边选择的是庭外和解,这次的费用需要平A,明天账单需要送到你的手上,你看……”
她就知道绝对有坑,这着名大状哪是她能请得起的,倾家荡产也未必行……
“有没有第二个选择?”她只好两手一摊。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周达的镜片后,闪过一丝职业性的错愕。
这个明摆着的事沈国栋先生挖的坑,普通人听到后绝对会跳起来骂。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直接,不需要拐弯抹角,“第二个计划便是由少爷全部包了,他需要听从沈国栋先生的安排,来赚取零花钱去偿还。”
孙佳悦的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那是一种顶级猎手看到拙劣陷阱时的轻蔑。
“所以。”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寒冷的刀尖,一字一字敲在周达的心上。
“如果我不答应呢?而且……”她笑了一下。
“我并没有要求你这个大律师帮忙哦,我是不受理的,那要不你把我再送进去?反正我过了48小时也会无罪释放的。”
周达推了推鼻梁上跌落下来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锐利被傻眼所取代,又迅速恢复成古井无波的职业状态。
他从业十年,从未见过如此不按牌理出牌的谈判对象。
“孙小姐,你可能误会了。我并非在征求你的法律意见,我只是在传达沈先生的善意。”
他的语气四平八稳,试图将失控的局面拉回自己的掌控之中。
孙佳悦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每一下,都像踩在周达紧绷的神经上。
周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
这份计划,在法律上无懈可击,但在人情上,卑劣无耻。
“更何况,”孙佳悦慢悠悠地抬起眼,目光如炬,直刺周达的伪装,“你问过沈耀阳本人了吗?”
绝杀!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整个计划最虚伪的核心。
他们没有。
沈国栋从未想过要征求沈耀阳的意见。在他眼里,那个儿子,不过是他人生中一个需要被妥善“处理”掉的污点。
看着周达瞬间煞白的脸,孙佳悦笑了,那笑容明艳,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一份连当事人意愿都罔顾的协议,在我看来,连废纸都不如。”
“而且,我是有权起诉你的。”
孙佳悦的大学辩论赛就没输过,一直都是三辩高手。
周达律师试图淡定收拾手上的文件,但是抖着的手显露出了他的心虚,他是少看了这名还没毕业的‘村姑’!
“我会替您转告给沈国栋先生的。”
突如其来对她的称呼尊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