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仙颇为大度。
不大度也不行,人家儿子混出头了。
不管是去外一分局坐冷板凳,还是去看大门。
对自己家来说,那都是胳膊别不过大腿!
早晚的事儿,何必惹人不快呢。
于是温言软语的开解钱妈:“好容易一家团聚了,哪能在我们家耽搁这几天呢。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年好光景。
你等儿子腿养好了,差事稳当的,找个媳妇,抱个胖孙子。
多美的日子啊!”
钱妈被李水仙的话说的还有点儿小憧憬。
于是钱妈半推半就,栓柱感激不已,还没等到杨远信到家,娘俩已经被李水仙送出了大门。
李水仙帮忙拦了个黄包车,把钱妈跟行李送上了车,不舍的握着她的手:“有空了常来看看。”
钱妈眼眶微红,连连应下。
俩人依依不舍的好一会儿,车才动了起来。
钱妈几次回头,都看到李水仙的还望着自己的背影。
跟儿子感慨:“老杨掌柜一家都是厚道人,你娘我也是走了大运,过了这几年安稳日子。我们这种当佣人的,要是碰到苛刻的主家,那日子才不好过呢。”
栓柱拍拍他娘的肩膀:“娘,都过去了,什么主家好不好的,那都是剥削!”
钱妈忙争辩:“怎么能叫剥削呢?我出力,主家给钱,人家又不打又不骂,我生病了还给请大夫。
主家又不象乡下的地主,让人没黑没白的干。
你这孩子,咱说话得凭良心!”
栓柱低头笑了笑:“娘,听你的,你说不是就不是。”
娘俩坐着黄包车一路嘀嘀咕咕。
李水仙等到看不见人影才回家。
刘翠芬还没反应过来:“这就走啦?”
李水仙软软的坐下:“不送走还供着吗?人儿子出息了,来家请他娘去享福呢!
我叫个黄包车都不敢问住哪儿。”
婆媳俩感慨不已。
红妞睡醒了之后才发现变天了。
钱妈不见了!
大哭到没有,可眼泪汪汪的自己抹泪!
哥哥到家抱着哥哥哭了会儿,爷爷到家,钻到爷爷怀里告状。
等到她爹跟小叔到家,其实已经哭不动了。
只红着眼圈哑着嗓子:“我让钱妈回来,不让她回家!”
杨远信顾不上洗手吃饭,先问个究竟。
李水仙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明明白白,最后总结道:“人家儿子出息了要把亲娘接走,我看钱妈那样儿,归心似箭的,干脆也就顺水推舟。”
杨远信重复道:“外一分局?他那长官还挺能耐啊,不然直接塞到哪个住巡所就行啦!”
李水仙赞同道:“虽说衣服穿的不算体面,可人家身上还有块儿怀表呢!我跟翠芬进屋的时候,透过窗户看见他掏出来看了下时间。
就算是战场上缴获的,可要是手头缺钱,早都卖了。
现如今还留着,只能说不差这仨瓜俩枣。
我寻思,去外一分局,指定不是看大门的!
这要是当个股长科长啥的,把人老娘硬留下,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
哦,对了,钱妈走的时候,我把这个月的工钱给结了,顺便又多给了十块儿大洋,让她给儿子添置点儿东西!
弄不清楚他那儿子什么来路,多了不敢给,怕惹事儿!”
杨远信听完直点头:“对着呢,钱妈也干了那么多年,尽心尽力的,给十块儿大洋不多。
你顾虑的也有道理,我寻人打听打听,看看外一分局最近有没有姓钱的年轻人报道!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人既然已经走了,多想也无益。
红妞哭累了之后,接受了现实:“钱妈跟太爷一样,都不在咱家住了!”
这话好像对也好像不对。
杨远信又交代了句:“谁要问,就说钱妈回家了。”
红妞点头,娘跟着儿子走,不是回家能是去哪儿。
孩子消停下来之后,杨福平问刘翠芬:“现如今孩子也大了,要是咱家不找帮佣了,你跟咱娘能顾的过来吗?”
刘翠芬点头:“家里家外也就这么多事儿,忙不过来的时候,你跟福安都能搭把手,其实也没那么难!”
杨福平看着他爹:“钱妈走就走吧,我觉着家里还是别进人了!”
杨远信点点头,不但不能进人,乡下的那十几亩地,他也行抽空给处理了。
只是怎么跟媳妇说,有点儿头疼。
晚上先提了句,没成想李水仙还挺开明:“想卖卖呗,就这么点儿家底,你们爷俩折腾完就少了份心思!”
杨远信赔笑:“我还想着你不可能同意呢!”
李水仙叹口气:“前几天去看我爹,老爷子说了些话,我觉着挺有道理。
我爹说,这几年的京郊的情况,挺像早年间老人讲古的时候说的,前清刚入关那会儿,各旗的旗主都在圈地的样子。
只不过人家辫子长,明着不给;这些个拿枪的还要点儿脸,低价买。
我们家地多,也被盯上了。
这两年都陆续卖了一多半了
城里干啥事儿都有层皮遮挡下,老爷子斯文了大半辈子,回乡下十来年,深觉民风彪悍。
再加上挤兑走我们家的那伙儿人,正好前两年也被人给大鱼吃小鱼喽。
听说舍命不舍财,连人都搭了进去。
所以才让宝根儿过来趟趟道儿,想搬回城里。
老爷子的意思,把乡下老宅留着,留几亩菜地,剩下的全卖了!
所以我才说,咱家的地,你想怎么处理,你们老杨家的爷们儿商量去。只要不后悔就行!”
这么轻易就说通了,杨远信觉着,过年过节的时候得跟老丈人多碰一个!
这事儿赶早不赶晚,过两天挤时间也给办了。
解决完一块儿不大不小的心病,杨远信心头一松,踏踏实实的睡着了。
杨福平就没这个福气。
钱妈走了,老三跟老四仿佛知道了似的。
大晚上尿床,点上灯换尿布的时候,连醒都不醒,还无意识的乐!
杨福平跟媳妇告状:“你看他俩,干了坏事儿还笑!”
刘翠芬表情木然,麻利的给俩孩子换尿布:“不然呢?让他俩哭?”
杨福平打个冷战:“这笑话儿可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