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穹顶的灰尘被震得簌簌往下落,林昭仰头时,一粒灰飘进了左眼。
他没眨眼,睫毛在强光里投下细碎的阴影——青铜镜迸发的白光太亮了,亮得连空气都像被揉皱的玻璃纸,泛着扭曲的虹。
教徒们的诵唱声拔高了三个调门,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耳膜。
林昭能清晰听见自己后槽牙咬得发紧的声响,系统面板在视网膜边缘疯狂闪烁,功德值数字跳得比心跳还快:+50,+100,+200……这是信徒们被压抑的独立意志正在松动,像春冰初融的溪流,顺着他的“信念共鸣”往意识里淌。
“昭昭……镜界主核……”母亲的声音突然穿透声浪,带着他记忆里缝书包时的温软,却又急得发颤。
林昭喉结动了动,左手悄悄攥紧内侧口袋里的微型摄像机,金属边角硌得掌心生疼——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笨也最有效的办法:用最原始的影像记录,撕开精神控制的伪装。
“嗡——”
青铜镜的蜂鸣陡然变调,像老式收音机调到了没有信号的频率。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余光瞥见左边第三排的年轻人正缓缓抬头。
那是个穿蓝白校服的男孩,校徽上“海城一中”的烫金字在白光里忽明忽暗。
他原本空洞的灰眼睛里,正有星点的光在聚集,像有人举着小火把,在漆黑的房间里慢慢划亮。
“我……”男孩的嘴唇动了动,喉结上下滚动,“我上周三……是不是在图书馆?”他突然抓住胸前的校徽,指节白得几乎透明,“我记得张老师说过,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小林!”前排一个中年女人猛地回头,瞳孔却还散着焦距,“别被邪念干扰——”
“不!”男孩突然站起来,椅子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我记得!我妈说我发烧住院,可护士站监控显示我是自己走出去的!”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越说越响,“你们给我喝的水有问题!我闻见杏仁味了,和化学课讲的氰化物——”
骚动像火星掉进干草堆。
左边穿格子衬衫的男人跟着站了起来,掐着自己的手腕:“我总梦见工地塌方,可我根本没接过那个项目……”戴金项链的女人扯着自己的头发:“我丈夫的死亡证明……日期不对!”
沈无涯的手指在镜面上顿住了。
他垂眼看向骚动的人群,黑西装下的肩线绷得笔直,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刀。
当他的目光扫过林昭时,林昭后颈的汗毛“刷”地竖了起来——那不是审视,是猎人在确认猎物的伤口位置。
“有意思。”沈无涯笑了,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银器,“能在我的‘集体意识干扰’里翻出浪花,你比那些老古董警探有意思多了。”他松开按在镜面上的手,青铜镜的白光骤然收敛,只余一圈幽蓝的光晕缠着他的手腕,“说吧,你是来寻仇的?还是来……找她的?”
最后三个字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林昭的心脏。
他想起昨夜在旧相册里翻到的照片:穿蓝布衫的女人蹲在巷口,怀里抱着五岁的他,背后是被雨水打湿的“海城纺织厂”招牌。
照片边角泛着黄,却清晰得能看见她眼里的光——和刚才镜中那个拼命摇头的影子,一模一样。
“你到底想做什么?”林昭压着喉间翻涌的情绪,指尖悄悄碰了碰口袋里的摄像机,确保红灯还在闪,“用宗教洗脑控制人?”
“控制?”沈无涯低笑一声,蓝光照得他眼尾的细纹泛着冷光,“你见过被洪水卷走的蚂蚁吗?它们以为自己在挣扎,其实不过是顺着水流漂。我只是给它们一条明确的河道——混乱的时代需要秩序,而秩序,来自统一的思想。”他忽然伸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林昭的眉心,“你母亲最初也不明白,她骂我们是疯子,砸了我们的实验室。可后来……”他的声音放轻了,“她跪在这面镜子前说,只有放弃自我,才能真正活着。”
林昭的呼吸顿住了。
他听见自己血液在耳中轰鸣,想起十二岁那年的雨夜:母亲被两个穿黑风衣的人架走,他躲在床底,听见她喊“昭昭要好好长大”,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解脱?
“你撒谎。”林昭咬着牙,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我妈是被你们逼死的。”
“逼?”沈无涯退后两步,张开双臂,“看看这些人。他们曾经被房贷压垮,被疾病折磨,被亲人背叛——是我们给了他们信仰,给了他们活着的意义。你母亲在生命最后三天,每天都要对着这面镜子笑。她说,原来不用再为‘我’而活,是这么轻松。”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灼热,像信徒在说圣经,“加入我们,我让你看她最后三天的录像。你会明白,我们不是魔鬼,是……”
“是给绝望者递毒药的慈善家。”林昭打断他,系统面板突然弹出提示:“检测到关键情报获取,功德值+800,当前功德:。”他盯着沈无涯眼底的狂热,想起顾清欢解剖台上那些尸体——他们的太阳穴都有细小的针孔,和母亲尸检报告里的描述分毫不差。
沈无涯的笑容没变,却多了几分审视:“你比她聪明,也更有力量。跟我走,我让你见到她。”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照片,泛黄的边角卷着,正是林昭昨夜翻到的那张——照片里的女人抱着小他,身后的纺织厂招牌被红笔圈了个圈,背面有一行小字:“昭昭,妈妈在镜界等你。”
林昭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铁盒,最底层有半块青铜镜碎片,和沈无涯手中这面,纹路一模一样。
“好。”林昭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我跟你走。”
沈无涯的瞳孔缩了缩,随即露出满意的笑。
他转身走向仓库角落的铁皮柜,黑色皮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响:“跟紧了,别让我失望。”
林昭低头调整袖扣,遮住眼底翻涌的寒芒。
系统面板上“意识吞噬·证据重塑”的图标正在发烫,像团藏在灰烬里的火。
他摸了摸内侧口袋——摄像机还在录,微型定位器已经贴在沈无涯的皮鞋后跟上。
铁皮柜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林昭抬头,看见柜门后是道向下的阶梯,潮湿的霉味混着某种化学药剂的甜腥涌上来。
沈无涯站在阶梯顶端,回头冲他招了招手,背后的阴影里,隐约能看见金属管道和闪烁的红灯。
“欢迎来到新纪元的起点。”他说。
林昭迈步走向阶梯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他知道,这一步跨出去,就再没有回头路。
但他更清楚——当真相被埋进地底时,总需要有人,提着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