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最深处的值房,烛火通明。指挥使沈锐负手站在一面巨大的舆图前,图上鹰愁涧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出,旁边密密麻麻钉着代表各方势力的各色小旗。他面前躬身站着一个身着黑色劲装、气息精悍的部下。
“…赫连雄回驿馆后,闭门不出,但其随行暗线有异动,试图联络京城内几个经营皮货、药材的北狄商栈,手法隐蔽,用的是‘沙海驼铃’的切口。”黑衣人低声禀报。
“沙海驼铃…是‘沙蝎’来了!”沈锐眼神锐利如鹰,“王庭最毒的暗刃。通知我们埋在商栈里的‘钉子’,盯死这些联络点!一只苍蝇飞进去,也要给我分清公母!”
“是!”黑衣人领命,随即又道,“大人,还有一事。工部侍郎赵元安…一个时辰前,其府上后门悄悄驶出一辆青篷马车,未挂标识,绕了三圈进了东城‘醉仙居’的后巷。我们的人跟丢了马车,但在醉仙居后巷的污水沟里,发现了这个。”他递上一小片沾着泥污的布帛碎片,颜色是官窑烧制的独特雨过天青色,上面绣着极其精巧、几乎难以察觉的卷云纹——正是工部侍郎府上仆役衣袍内衬的标记。
沈锐捏着那片布帛,指节发白:“赵元安…三个月前泄密案,他的嫌疑就没洗干净!好一个工部侍郎,大匠们在前线拼命,他在后方私会魑魅魍魉!”他猛地转身,“加派人手,盯死赵府!查他近半年所有经手的矿务文书、银钱往来!还有,‘沙蝎’的目标,除了矿图机密,很可能还有宫中那两位小殿下和周太傅!通知九王爷和坤宁宫卫,务必加派人手,护得滴水不漏!”
“遵命!”
鹰愁涧矿场深处。空气潮湿闷热,混合着岩石粉尘和浓重硫磺的刺鼻气味,火把的光芒在幽深的巷道壁上跳跃,映照着嶙峋的岩石和渗出的、浑浊不堪的“地泣”水珠。
周文渊一身简朴的工部员外郎袍服,早已沾满泥浆和汗渍。他蹲在矿道尽头新开凿的掌子面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面前,浑浊的“地泣”水正从几道新裂开的岩缝中汩汩涌出,水流比三日前又大了不少,在坑洼的地面汇成一小片浑浊的水洼。水洼边缘,几根支撑巷道的粗大圆木立柱,底部浸泡在水中的部分,颜色已变得深黑腐朽,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安的霉烂气味。
他身后跟着几名工部大匠和矿监,个个面色凝重。
“周大人,这水…邪性啊!”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痕迹的老矿监指着那腐朽的木柱,“才泡了几天,硬木就糟成这样!按这势头,前面那些支撑了十几年的老桩子,怕是…悬了。”他声音低沉,带着矿工特有的、对地下危险的敏锐直觉。
“更麻烦的是这水势!”一个精干的中年匠人用铁尺探了探涌水的岩缝,忧心忡忡,“源头似乎还在更深、压力更大的地方。按这涌速和硫磺味,只怕…只怕连通着更深层的地下水脉。一旦压力失衡,或者这岩缝再崩开些…”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山体内部结构的松动、支撑的崩塌、恐怖的透水甚至岩爆!这鹰愁涧,真成了悬在头顶、随时可能倾泻的愁苦之水!
周文渊沉默着,伸手掬起一捧浑浊的“地泣”水。水冰凉刺骨,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气味。他想起女帝的嘱托,想起秘图上那条深褐红如血的赤堇主脉,想起泉儿那装着简陋试液的竹筒。
“取容器来!”周文渊沉声道。立刻有矿工递上一个粗陶碗。他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竹筒——正是泉儿那个刻着“水”字的小筒。他拔掉蜡封,将里面略显浑浊的液体小心地滴了几滴到陶碗的地泣水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碗中。浑浊的地泣水先是毫无变化,数息之后,接触试液的水面边缘,竟开始泛起一层诡异的、如同铁锈般的深褐红色!
“变了!颜色变了!”老矿监失声叫道,指着那迅速扩散的深褐红,“这…这红色…和那秘图上的矿脉颜色好像!”
周文渊的心猛地一沉!深褐红!泉儿的试液竟与这“地泣”水起了如此显着的反应!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酸性腐蚀水!水中必然溶解了鹰愁涧深层矿脉中某些特殊的物质,极可能就是那遇水则崩的赤堇矿的伴生物!
“快!”周文渊猛地起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通知所有巷道,暂停一切靠近涌水点或岩层不稳区域的作业!加固人手全部撤回安全区域,优先处理已知的朽烂支撑点!工部随行大匠,立刻随我去见矿监总署,绘制所有涌水点位置、水流方向图!要快!鹰愁涧…恐怕等不起了!”他攥紧了手中那个小小的竹筒,孩童稚嫩的“探水筒”,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
地下的危机如同被惊醒的巨兽,正发出沉闷的喘息。而地上的暗流,也已悄然涌动至宫门之外。
翌日,紫宸殿的气氛比前一日更加凝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工部尚书出列,声音带着疲惫与焦虑:“启禀陛下,鹰愁涧急报!‘地泣’水涌点新增四处,最大一处水势凶猛,已淹没下方一条辅助巷道!周太傅与工部大匠现场勘察,确认水中含特殊矿质,与深层赤堇矿脉关联极大,其腐蚀性远超预估!部分关键支撑木桩朽坏加速,情况危急!”他呈上急报文书,上面还沾着潮湿的泥土印记。
刑部尚书紧接着奏报:“陛下,皇城司密查,工部侍郎赵元安,昨夜其府中管事乔装潜入东城‘醉仙居’,密会一身份不明、疑似北狄口音之男子!虽未能当场擒获,但遗落府中特制布帛为证!赵元安嫌疑重大!”
“陛下!”皇城司指挥使沈锐声音冷硬如铁,“北狄秘卫‘沙蝎’确已潜入京城!其行踪诡秘,目标直指鹰愁涧深层矿图及熔炼机密!更危险者,其亦可能伺机对霜殿下、泉殿下及周太傅不利!臣已加派精锐,严密布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