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一点点沉下去，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直到孙有德“慷慨陈词”完毕，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孙侍郎，口才不错。”
孙有德心头一紧，强自镇定：“臣…臣一片赤诚，皆为陛下天威，为大楚律法计…”
“为朕天威？为大楚律法？”夏紫月打断他，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朕看你是为你自己的项上人头计吧？”她不再看孙有德，目光转向身侧，声音陡然变得温和：“霜儿，泉儿。”
“母皇！”两个孩子立刻应声。
夏紫月指了指阶下跪着的孙有德和他旁边几位明显与赵德海往来甚密、此刻脸色发白的官员：“这些大人，似乎不太相信你们帮母皇抓住坏官的本事。他们说，你们用的法子，是‘奇技’，不够光明正大。”
“才不是奇技！”霜儿立刻气鼓鼓地反驳，小手指着孙有德，“母皇说过，硝石粉和灵泉水，都是天地自然就有的东西！坏官自己心里有鬼，才怕显形！”
泉儿也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就是！周太傅教过，这叫…叫‘显色反应’！是道理！”他努力回忆着周文渊偶尔提及的零碎知识。
夏紫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笑意：“那好。你们就用周太傅教的道理，让这几位‘心存疑虑’的大人，也‘显一显形’，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藏着不该藏的东西？比如…”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孙有德等人，“一些…见不得光的字据？”
“好！”霜儿和泉儿异口同声，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
泉儿立刻打开怀里的布包，里面是几个小瓷瓶和几包粉末。他熟练地拿出一个小瓶，又取出一包浅黄色的粉末（正是硝石粉的另一种提纯形态），小心地混合在一起。霜儿则从自己寝衣的小口袋里，摸出一个更小巧的玉瓶，里面是浓缩的显影灵液。
两个孩子旁若无人地蹲在御阶之上，就在这庄严肃穆的紫辰殿内，在满朝文武惊愕、好奇、甚至隐含恐惧的目光注视下，开始了他们的“实验”。泉儿用小银勺舀起混合好的黄色粉末，霜儿则用一支极细的毛笔蘸取玉瓶中的灵液。
“就从这位嗓门最大的伯伯开始吧！”霜儿大眼睛滴溜溜一转，锁定了脸色煞白的孙有德。
夏紫月微微颔首。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福海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声音尖细：“孙侍郎，请上前几步，让殿下‘验明正身’。”
孙有德浑身一抖，看着那两个拿着“妖物”的孩子，眼中充满了惊骇和抗拒，几乎要瘫软在地。两名魁梧的殿前武士已然无声地站到了他的身后。他嘴唇哆嗦着，在无形的巨大压力下，只能僵硬地、一步一步挪向御阶。
当他站定，距离霜儿泉儿不过三步之遥时，两个孩子动了！
泉儿小手猛地一扬！一蓬浅黄色的、带着奇异气味的粉末，如同烟雾般精准地笼罩了孙有德的前胸官袍！
“啊！”孙有德下意识地惊叫后退，手忙脚乱地去拍打。
几乎就在同时，霜儿小手稳如磐石，蘸饱了浓缩显影灵液的细毛笔，如同灵蛇出洞，快如闪电地朝着孙有德官袍上那片被黄色粉末覆盖的区域，凌空挥洒过去！数点清亮的液滴，如同露珠般精准地落在粉末之上！
嗤——！
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传来。
在满殿死寂的注视下，孙有德那身深绯色的官袍前襟上，被粉末和灵液覆盖的区域，颜色骤然发生剧变！深褐色的线条如同拥有生命般，在衣料上迅速晕染、显现、加深！
一个清晰的、深褐色的印鉴图案浮现出来！旁边还有几行细密的、同样深褐色的小字！
“啊！是…是通宝钱庄的密押印！”户部一个精于钱粮的郎官失声惊呼出来，他太熟悉各大钱庄的密押了！
“字…字是…‘转存北狄金狼部，鹰涧利，三成’！”另一个眼尖的官员念出了旁边的字迹，念到最后，声音都变了调！
北狄！金狼部！鹰愁涧利益的三成！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紫辰殿内轰然炸响！
孙有德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深褐色的、如同索命符般的印记，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藏在最贴身里衣暗袋中，与北狄勾结、分赃的密押收据内容，竟然以这种方式，被当众“显影”在了官袍之上！
“还有他！他！他！”霜儿兴奋地用小手指向孙有德旁边那几个早已面无人色的官员，“他们身上也有坏东西的味道！”
泉儿小手不停，黄色粉末再次扬起！霜儿的笔尖如影随形！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轻微声响接连响起。
一个官员的袖口内侧，显影出一串深褐色的名单，赫然是矿物司内被赵德海和他收买的中层官吏名字！
另一个官员的后背衣料上，则浮现出一张深褐色的简易路线图，旁边标注着几个地名，正是鹰愁涧优质矿产出货后，绕过朝廷监管、秘密运往北狄的走私路线！
最后一位的官靴靴面上，竟也显出几行深褐色小字，记录着某次分赃的具体银两数目和交割时间地点！
深褐色！到处都是深褐色！如同附骨之蛆，如同索命冤魂，清晰地烙印在这些衣冠楚楚的官员身上！将他们深藏的秘密，将他们肮脏的交易，将他们叛国的铁证，暴露在紫辰殿通明的烛火之下，暴露在女帝冰冷的目光之中，暴露在满朝同僚惊骇欲绝的注视里！
“妖…妖孽…”孙有德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字，随即白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彻底昏死过去。另外几个身上显出罪证的官员，也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地，抖若筛糠，涕泪横流，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死寂！
紫辰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那几个瘫软官员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所有大臣，包括方才还在为赵德海案争论的，此刻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御阶前那诡异而震撼的一幕。看着那深褐色的罪证在官袍上狰狞显现，看着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同僚瞬间原形毕露、瘫软如泥。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看向御阶上那两个蹲着的、粉雕玉琢般孩童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恐惧！这哪里是什么天真孩童？分明是女帝手中最锋利、最神秘、最令人胆寒的“照妖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