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龙影卫上前,动作迅捷而专业。一人手持特制的、裹着厚厚绝缘牛皮的铁钳,精准地钳住金光网边缘,另一人则用覆盖着防火油布的长杆,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层粘滞的碧蓝水膜。嗤嗤的灼烧声和寒气四溢中,黑影被强行从那可怕的束缚中剥离出来,像一摊烂泥般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他身上的夜行衣已被灼烧出无数破洞,露出底下被烫得皮开肉绽、又被冻得青紫僵硬的皮肤。脸上蒙面的黑巾也烧毁了大半,露出一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极度扭曲、却依旧能辨认出几分熟悉的脸——少府监丞,王德禄!
正是白日御书房里,跪在老宗正身后,冷汗涔涔、面如死灰的那位!
“王德禄?”萧景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更多的却是冰冷的杀意,“好一个‘若觉此路不通,不如归隐林泉’!你归隐的方式,就是当北狄的走狗,来断我大楚的根基?”
王德禄瘫在地上,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火烧冰冻的剧痛。他听到“北狄”二字,瞳孔猛地一缩,绝望地嘶喊:“不…不关我事!是…是宗正大人!是他逼我的!他…他怕新政成了,动摇宗室根基!北狄…北狄的人找的是他!图纸和羊毛…是要送去北狄作为投名状!我只是…只是跑腿的!陛下饶命!王爷饶命啊!”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求饶,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夏紫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只有洞穿一切的冰冷。她微微抬手,止住了萧景容欲要下令的动作。目光转向王德禄被龙影卫从身上搜出的一个小小油纸包——里面是几缕霜儿梳理过的、纯净无比的顶级羊毛。
“哦?宗正?”她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弧度冷得让王德禄瞬间如坠冰窟,“王爱卿,你似乎忘了,朕给过你们选择。”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銮殿上裁决生死的凛冽威严,“既然选了这条死路,那便用你的血,来祭朕这‘神机’的第一缕线!”
“押入天牢,严加看管!传旨龙影卫,即刻包围宗正府!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萧景容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
“遵令!”龙影卫齐声应诺,声震屋瓦,如同雷霆。
王德禄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彻底瘫软下去,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死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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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龙涎香的气息也压不住那无声的暗流涌动。老宗正萧远山站在文官队列最前方,依旧穿着他那身象征身份地位的紫金蟒袍,腰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抬,带着一股根深蒂固的倨傲。只是那浑浊老眼深处,却藏着一丝极力掩饰却挥之不去的惊惶。他身旁空着的位置,属于少府监丞王德禄,如同一个无声的、充满不祥的窟窿。
夏紫月端坐龙椅,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掩了她眼底的锐利锋芒。萧景容按剑立于丹陛之下,玄甲森然,气势如山岳。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门口。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鲁方昂首挺胸,大步踏入。这位三日不眠不休的老匠宗,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头发凌乱,身上还沾着木屑和机油,却仿佛年轻了二十岁,每一步都踏得地动山摇!他身后,四名赤膊的力士,肩扛着一架被巨大红绸覆盖的、沉重而精密的钢铁巨物!那红绸下露出的冰冷金属光泽和复杂的结构轮廓,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更引人注目的是鲁方身侧。霜儿和泉儿,一左一右,小手紧紧牵着鲁方粗糙的手指。霜儿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维持着“我很认真”的表情,辫梢的金蛤蟆坠子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泉儿则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大殿和满殿神情各异的“大人”,另一只小手还无意识地捏着一小团蓬松雪白的羊毛。
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与那充满工业力量的冰冷钢铁造物,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臣,将作监大匠作鲁方,”鲁方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三日呕心沥血的嘶哑,更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激昂,“奉陛下之命,督造‘神机纺’已成!请陛下御览!”
力士将沉重的纺机稳稳放置在殿心红毯之上。鲁方深吸一口气,在满殿死寂般的目光注视下,猛地抓住红绸一角,用力掀开!
“哗——!”
红绸滑落。
一架前所未见、充满了力量与精密美感的巨大纺机,暴露在煌煌天光之下!
乌沉沉的精铁骨架,厚重稳固。八个光洁如镜的银亮锭子,如同蓄势待发的战士,整齐排列。机身上,每一个齿轮咬合都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关键轴承处流淌着温润如玉的光华——那是泉儿灵泉浸润的痕迹。整架机器,线条冷峻,结构复杂得令人目眩,却又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磅礴气势!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篇无声的、宣告着生产力飞跃的檄文!
“此乃‘神机’!”鲁方声若洪钟,带着无上自豪,“以霜儿殿下神力梳理之精梳羊毛为引!”他指向纺机旁一个木盘,盘中堆着如云似雪的顶级羊毛。
霜儿立刻挺起小胸脯,小脸放光。
“以泉儿殿下灵泉滋养润滑之机括为骨!”鲁方又指向机身上几处闪烁着温润光泽的轴承节点。
泉儿懵懂地跟着点头,小手里的羊毛团捏得更紧了。
“可同时纺八锭!线出如发,匀细坚韧,远胜人力百倍!”鲁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砸在殿中百官的心头。
“试机!”夏紫月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鲁方亲自上前,珍而重之地取过一团霜儿梳理过的雪白精梳羊毛。他那双布满老茧、操控过无数精密器具的手,此刻竟有些微的颤抖。他熟练地将羊毛引线,穿过导轮,搭上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