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玲珑立刻跟上。
庄小北也想跟过去看看，被庄文杰叫住：“小北，别去打扰你大师兄休息。去帮着黄婶准备些易消化的膳食和安神汤。”
“哦，好吧。”庄小北有些失望，但还是听话地跑开了。
君无夜看了一眼抱着人离开的“杨依泽”，紫眸中情绪难明，他对着庄文杰微微颔首，便转身与凌霄子、云清墨、欧阳少恭一同返回清风苑休息。
“杨依泽”抱着人，一路沉默地走向幻羽宫那处属于自己的寝殿——天霜殿。
夜玲珑安静地跟在他身侧。
推开殿门，里面陈设清雅整洁，弥漫着淡淡的、属于陆霄云常用的紫檀香的气息。“杨依泽”脚步顿了顿，随即将人轻轻放到床榻上，拉过锦被仔细盖好。
他在床沿上坐下，目光复杂地落在昏迷的“自己”脸上。
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他知道，里面一定是师弟的魂魄。
一种荒诞至极的感觉笼罩了他。
夜玲珑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昏迷的“陆霄云”身上，轻声道：“云大哥一定会没事的……” 她说着，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握住了身旁“杨依泽”放在膝上的手，“殿下别太担心，云大哥定会很快醒过来的。”
手掌突然被温软握住，“杨依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那股熟悉的、让他心悸的触感再次传来，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一股热流直冲耳根。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夜玲珑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抬眼看他，眼中带着疑惑和一丝委屈：“殿下？”
“杨依泽有些慌乱的”避开她的视线，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对不起，玲珑。只是……师兄还未醒来，我心中难免郁结。”
他顿了顿，找了个理由，“玲珑，你魂魄初定，也需要好好休息。不如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守着师兄便好。”
夜玲珑看着杨依泽挺拔却透着疏离的背影，心中疑惑更甚。
殿下以往虽然清冷，但对自己从未如此……是因为太担心云大哥吗？
她走到他身侧，柔声道：“殿下，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也不太好。要不……我陪你一起守着云大哥？”
“不必！” “杨依泽”立刻拒绝，语气有些急切，随即又缓了缓，“我真的没事，玲珑，听话，先回去好好休息，嗯？”
最后那个“嗯”字，他下意识用了以前哄小北时的温和语气，说完自己都是一怔。
夜玲珑见他坚持，又想起他这几日守阵消耗定然极大，心中虽然仍有疑虑和淡淡的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殿下你也别硬撑，累了就歇会儿。我让玄一把膳食直接送到这里来。”
“好。” “杨依泽”没有回头，只低声应道。
夜玲珑又看了看床上昏迷的“陆霄云”，这才转身离开了天霜殿。
听到身后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杨依泽”松了口气，缓缓转过身。他走到桌边，就着铜盆里的冷水抹了把脸，冰凉的感觉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他重新坐回床沿，目光再次锁定床上的自己。
刚才玲珑的亲近，让他心跳如鼓，也让他罪恶感深重，不知道怎么开口给她解释。
“师弟，早点醒过来吧。”他对着床上的陆霄云轻声道。
……
夜玲珑走出天霜殿，外面天色尚早，夕阳的余晖给幻羽宫的屋顶染上一层暖金色。
清凉的晚风拂过面颊，却吹不散心头那丝淡淡的疑虑和一缕莫名的怅惘。
殿下刚才的反应，实在有些奇怪。
但这思绪很快被另一件事取代——原身消散前那声轻轻的、带着无尽歉然的嘱托，清晰地烙印在她融合后的记忆里。
“替我跟无夜哥哥说声‘对不起’……”
“这一世……终究是要辜负他了……”
原身的情感与她自己的感知交融，让她对君无夜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觉，不再是之前那种单纯的把他当哥哥，更仿佛承载了一份源自过去的、沉甸甸的亏欠。
回到了清风苑后，她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脚步一转，朝着清风苑内君无夜暂住的那间房间走去。
房门虚掩着。夜玲珑敲了敲，里面传来君无夜低沉的声音：“进来。”
她推门进去，君无夜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庭院里的花树出神。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银发在斜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玲珑？”君无夜看到她，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可是陆太子醒了？” 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似乎也带着消耗后的倦意。
夜玲珑摇了摇头：“没有，云大哥还未醒来。”
她抬头看他，目光清澈而认真，“无夜哥哥，是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君无夜紫眸微微一颤，定定地看着她。
夜玲珑看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寂的男子。之前那些本属于原身的、关于原身和无夜哥哥小时候的遥远记忆，此刻在她脑海中无比清晰。
“无夜哥哥，”她再次开口，语气郑重，“方才魂灯融合彻底完成时……我见到了‘她’。”
君无夜紫眸微微一凝：“她？”
“嗯，”夜玲珑点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或者说，是双魂没融合之前的那个‘夜玲珑’。她有一句话，托我一定要转告给你。”
君无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等待下文。袖中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夜玲珑深吸一口气，将那句承载了另一段人生所有遗憾与温柔的话语，清晰而缓慢地吐出：“她说……‘对不起，无夜哥哥。’ ”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君无夜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夜玲珑清晰地看到，他紫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碎裂，又迅速被更深的幽暗覆盖。
夜玲珑感到心口有些发堵，继续道：“她还说……‘这一世……终究是要辜负你了。’”
话音落下，良久。
君无夜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是吗……”转过身，紫眸落在窗外的花树上，却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曾揪着他衣角、甜甜叫他“无夜哥哥”、说长大了要嫁给他的小丫头，“原来……她还记得。”
夜玲珑心中那份源自原身的歉疚感并未消散，但她知道，话已带到，再多说也无益。
她看着他孤直的背影，轻声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君无夜没有回头，只是又“嗯”了一声。
夜玲珑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君无夜仍站在原地，身影被夕阳拉长，投在墙壁上，孤峭如寂寥的远山。
她轻轻带上房门。
门扉合拢的轻响过后，君无夜在原地又站了许久。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那支莹白的骨笛，身影一闪，便从窗口掠了出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幻羽宫连绵的殿宇之外。
他在嶙峋的山石与苍翠的林梢间纵跃。风声在耳畔呼啸，却吹不散心头的窒痛。
天际最后一抹霞光正缓缓沉落。
最终，他在一处僻静的断崖边停下了脚步。
崖风猎猎，吹拂起他银色的发丝和浅紫的衣袍。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骨笛，指尖抚过笛身细微的纹路，然后，将笛子缓缓举到唇边,下一刻，一缕笛音，从笛孔中幽幽逸出，笛声悠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怅惘。被山风吹着，飘出去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