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雅轩竹韵包厢里，陈墨感觉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无形的压力。
两个小时前，当手机屏幕上跳出那个熟悉又让他头疼的名字——“苏念”时，他下意识就想挂断。苏念，和他一个大院长大的姑娘，从小就跟在他后面“墨哥哥、墨哥哥”地叫。长大后，这份亲近似乎变了味。苏念考进了军医大学，成了英姿飒爽的苏医生，可每次回京，总会找各种理由约他。陈墨心知肚明，也总是用各种技术难题、安全协议之类的理由推脱，拒绝得干净利落。
但今天，手指悬在挂断键上，陈墨脑海里鬼使神差地蹦出之前他调侃周明之时，周明那杀伤力极大的单身狗三个字，此刻此刻，这三个字就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
也许是受周明的影响，也许是他觉得，再拒绝下去，似乎有点…不近人情？毕竟一起长大。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墨哥哥？”电话那头，苏念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明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晚上…有空吗？静雅轩新上了道淮扬菜，听说不错，要不要…尝尝？”
陈墨沉默了三秒。苏念的心跳也跟着悬了三秒。就在她以为又会听到那冷冰冰的“在忙”时，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传来：“好。几点？”
“啊？”苏念明显愣住了，电话里传来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随即是巨大的惊喜，“七…七点！竹韵包厢！我等你！”
挂了电话，苏念还沉浸在陈墨居然答应了的巨大震惊和喜悦中。她正和闺蜜唐棠在商场血拼，此刻拎着购物袋的手都微微发抖。
“怎么了念宝？中彩票啦？”唐棠凑过来，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没…没事！”苏念脸一红，下意识想掩饰，“我晚上有点事，得先走了！”她抓起包就想溜。
“站住！”唐棠一把拽住她，狐疑地上下打量，“脸都红到耳朵根了！老实交代！是不是约了哪个野男人？说！谁那么有魅力让我们苏大美女魂不守舍？”
苏念拗不过唐棠的连番轰炸和“严刑逼供”，终于小声说了句：“…陈墨。”
“陈墨？！就你那个‘墨哥哥’？！”唐棠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那个你约了八百次都约不出来的冰山木头？！他答应了？！”
苏念羞涩地点点头。
“苍天开眼啊！”唐棠夸张地拍着胸脯，“不行！这历史性时刻我必须见证！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让我们念宝追得这么辛苦！走，姐姐今晚给你当参谋兼保镖！防止你被那木头冻感冒！”
苏念急得直跺脚：“哎呀棠棠！别闹！他…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求你了！”
“不行！没商量！要么带我去，要么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陈墨说你临时有事不去了！”唐棠叉着腰，一脸没得商量。
苏念欲哭无泪，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心里默默祈祷陈墨别当场掀桌子走人。
七点，竹韵包厢。
当陈墨推开门，看到除了盛装打扮、明显精心修饰过的苏念，旁边还坐着一个眼睛滴溜溜转、满脸写着“我来吃瓜”的唐棠时，他整个人瞬间就僵在了门口。那感觉，比发现系统被植入了一百个后门还糟糕。
“墨…墨哥哥，你来啦！”苏念赶紧起身，笑容有些紧张，“这是我闺蜜，唐棠，跟我一个班的…她非要跟来…不好意思啊…”
唐棠则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好啊陈墨！久仰大名！我是唐棠，念念的‘守护天使’！”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陈墨机械地点点头，握了握唐棠的手，只觉得指尖冰凉。他沉默地坐下，位置正好在苏念和唐棠对面。
饭局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开始。苏念努力找话题，从大院里的槐树聊到最近的天气。陈墨大部分时间只是“嗯”、“哦”，偶尔简短回应两句，眼神基本只盯着眼前的餐具或者刚上的菜。他拿起筷子，开始专注地…吃饭。清蒸鲈鱼，一筷子接一筷子，仿佛那是他此生唯一的任务。
唐棠看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陈墨：“陈墨，听说你是搞技术的？具体做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陈墨头也没抬：“网络安全。”
“哇，黑客啊？”唐棠眼睛一亮，“那是不是很酷？能黑进别人账户吗？”
“……不是黑客。是防护。”陈墨纠正。
“哦，防护啊。”唐棠拖长了调子，“那也很厉害！对了，念念说你们一个大院长大的？青梅竹马呀！那你觉得我们念念怎么样？是不是从小美到大？”
“棠棠！”苏念脸腾地红了，在桌下使劲掐唐棠的大腿。
陈墨夹菜的手顿住了，沉默了几秒，才憋出一句：“……挺好的。”
“挺好的？”唐棠不依不饶，“那为什么之前念念约你那么多次，你都拒绝啊？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还是觉得我们念念不够好？”
“没有。”陈墨的声音有点闷，头埋得更低了。
“那是为什么呀？总得有个理由吧？念念哪点让你不满意了？”唐棠的追问像连珠炮，“你看念念，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军医大高材生，性格又好，追她的人能从东直门排到西直门！你倒好，次次拒绝！这次怎么突然开窍了？是不是被我们念念的诚心打动了？”
苏念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陈墨只觉得包厢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耳边唐棠的声音嗡嗡作响，每一个问题都像在拆解一段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代码。他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握着筷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社交？这比反编译一套混淆过的恶意软件内核难一万倍！
“我…去趟洗手间。”陈墨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滑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包厢。
一进洗手间，反手锁上门，陈墨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的攻防战。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一丝后悔？答应来吃饭绝对是他防火墙生涯最大的漏洞！
不行，必须呼叫支援！他毫不犹豫地掏出那部特制的加密手机，飞快地按下一串复杂的指令，拨通了周明的紧急联络通道。
电话几乎是秒通。
“周明，是我。立刻来‘静雅轩’，竹韵包厢。现在，立刻。”陈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紧绷和急促，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平稳。
“我这边…遇到点麻烦。需要你亲自过来解围。”
“情况有点…复杂。超出我处理能力范围了。”
“越快越好。”
他甚至没等周明回应，就飞快地挂断了电话，仿佛多耽搁一秒都会被外面的“攻击”波及。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对着镜子抹了把额角的汗，整理了一下衣领。虽然心跳还有点快，但那股窒息般的压迫感神奇地消退了大半。他定了定神，推开门，重新走向那个“战场”，脚步竟比来时轻松了一丝丝。
静雅轩门口。
“嘎吱——！”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以一个近乎漂移的姿态甩进停车位，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门猛地弹开，周明像猎豹一样冲了出来。他连衣服都没换，一身深蓝色的羽毛球运动服，额头上还带着未干的汗迹，眼神锐利如刀，浑身散发着一种刚从激烈战场撤下来的紧绷气息。
“先生，请问有预定吗？”门口的服务生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
“竹韵包厢！”周明脚步不停，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目光飞快地扫过指示牌，径直冲向楼梯。
他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可能：陈墨暴露了？被盯上了？对方多少人？带了什么“设备”？他右手甚至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做好了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包厢门就在眼前，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把推开厚重的木门！
“陈墨！什么情况？！”周明低沉而充满戒备的声音在包厢里炸响。
包厢内的景象瞬间定格。
苏念和唐棠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充满煞气的声音惊得同时抬头，脸上的表情从错愕瞬间变为惊吓。唐棠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陈墨则端坐在原位，看到周明这副如临大敌、一身运动汗渍、眼神还带着未散尽凌厉的模样时，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苏念，然后对着周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空位，言简意赅：“坐。”
周明愣住了。预想中的剑拔弩张、危机四伏呢？眼前只有两个明显被吓到的漂亮姑娘，一桌精致的菜肴，还有陈墨那张万年冰山脸上难得一见的…尴尬？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包厢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可疑人员，没有隐藏设备，只有淡淡的食物香气和两个姑娘身上好闻的香水味。紧绷的神经“啪”地一声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谬的错愕感。他看看陈墨，再看看明显受到惊吓的苏念和唐棠，额角隐隐有黑线滑下。
“呃…打扰了？”周明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动少年特有的阳光感，只是此刻阳光里掺杂着浓浓的困惑和尴尬。他依言在陈墨旁边的空位坐下。
唐棠惊魂甫定，拍着胸口，上下打量着周明，眼神从惊吓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嫌弃。一身汗味的运动服，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看起来就是个莽撞的毛头学生。“念念，这…这谁啊？你朋友？”她小声问苏念，语气里满是“这都什么人啊”的无语。
苏念也有些茫然，但她教养很好，很快调整过来，对周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好，我是苏念，陈墨的朋友。这位是我闺蜜也是同学唐棠。你是…？”
“周明，陈墨的兄弟。”周明也迅速调整了状态，露出一个标准的阳光笑容，目光扫过陈墨，“刚才接到电话，说这边有点‘小麻烦’，让我立刻过来帮忙。看来…是我理解错了？”他特意在“小麻烦”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揶揄地看向陈墨。
陈墨面无表情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避开了周明的视线。
唐棠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的惊吓和嫌弃瞬间烟消雾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八卦欲：“小麻烦？哈哈哈哈哈！陈墨，你管这叫小麻烦？你刚才那样子，跟要去拆炸弹似的！原来是搬救兵来了？”她笑得花枝乱颤，毫不留情地拆台，“周明是吧？来来来，坐都坐了，一起吃点！我跟你说，你这位兄弟可太有意思了！”
气氛瞬间缓和下来。周明何等聪明，几句话加上唐棠的表现，已经大致猜到了这场“危机”的原貌。他心中哭笑不得，暗骂陈墨这个坑货，脸上却笑容不减：“好啊，正好运动完饿了。苏小姐，唐小姐，不介意添双筷子吧？”
“当然不介意！”苏念连忙招呼服务员加餐具，看着周明阳光帅气的脸和明朗的笑容，心里那点不快也消散了，反而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有了周明这个润滑剂，饭局的气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谈吐风趣幽默，见多识广（得益于重生阅历），很会引导话题。从静雅轩的特色菜聊到京城的变化，再自然过渡到大学生活。他刻意避开了敏感话题，主要聊些轻松有趣的见闻，偶尔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抛给一直沉默的陈墨。
“陈墨，我记得你上次提过苏医生羽毛球打得特别好？差点进省队？”周明看似随意地问。
陈墨愣了一下，点点头：“嗯，是。”
苏念眼睛一亮，有些惊喜地看向陈墨：“墨哥哥，你还记得啊？”
陈墨：“……嗯。”
唐棠立刻来了精神：“念念羽毛球是打得超棒！周明你也打球？水平怎么样？”
“还行吧，跟陈墨练过几次，被虐得挺惨。”周明笑着自嘲，巧妙地把话题引开。
看着气氛渐好，苏念鼓起勇气，轻声问陈墨：“墨哥哥，你最近…在忙什么呢？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关切。
陈墨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含糊地应道：“…工作。给周明打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打工？”唐棠立刻捕捉到这个信息，好奇地看向周明，眼神带着探究，“周明同学，你不是学生吗？陈墨给你打工？你做什么的呀？开公司啦？”她的问题带着点调侃，也带着好奇。
周明笑了笑，语气轻松随意，带着点自嘲：“开什么公司，小打小闹而已。就是跟朋友合伙弄了个网吧，在图书城那边，叫‘启明星辰’。陈墨是技术大拿，帮我们管着系统安全这块。”他说得很低调，仿佛开网吧只是学生时代的小创业。
“开网吧？！”苏念和唐棠都微微惊讶。在1998年，能开网吧，尤其是在海淀图书城这种地方开，投入可不小，绝不是普通学生能轻易做到的。这至少说明周明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和商业头脑。
唐棠的眼神瞬间亮了几分，兴趣明显被勾起来了：“哇！启明星辰？是那个新开的，环境特好、机器特新的那家？我和同学还讨论过要不要去呢！周老板，可以啊！”她的语气热络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生意怎么样？投资不少吧？现在开网吧是不是特别赚钱？”
周明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简单回应：“还行吧，刚起步。主要是位置选得还行，学生们捧场。”他回答得轻描淡写，避开了具体数字。
唐棠似乎没察觉，或者说不在意周明的低调，继续追问：“那你们现在有多少台机器啊？一天能赚多少？听说上网费现在挺贵的？是不是很快就能回本了？”她问得越来越具体，眼神里闪烁着对“赚钱”话题的浓厚兴趣，语气也带着一种急于探听“商机”的迫切感。
周明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道：“具体账目都是合伙人在管，我不太清楚细节。就是个小生意，糊口而已。”他巧妙地挡了回去，态度明显比刚才谈论其他话题时淡了一些，不再主动延伸话题。
唐棠似乎还想追问，但苏念轻轻在桌下碰了碰她的腿，给她使了个眼色。唐棠这才稍稍收敛，但看周明的眼神，已经明显不同了，带着一种重新评估后的热切。
一顿饭在还算和谐的气氛中结束。陈墨起身去买单，苏念和唐棠去洗手间稍作整理。
周明和陈墨在包厢门口等她们。陈墨低声说了句：“车钥匙。”
周明把钥匙抛给他：“你开？”
“你开。我…需要冷静一下。”陈墨面无表情地接住钥匙，塞回周明手里。
周明了然地笑了笑。
很快，苏念和唐棠出来了。周明扬了扬钥匙：“天晚了，两位回军医大？我开车送你们。”
“那怎么好意思…”苏念连忙说。
“没事，顺路。”周明笑了笑，率先走向停车场。
当看到那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2000时，苏念和唐棠都再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车在1998年绝对是身份的象征，远非一个“开网吧的学生老板”能轻易拥有的。唐棠的眼睛更是亮得惊人，围着车转了小半圈，啧啧称奇。
坐进宽敞舒适的后座，感受着真皮座椅的包裹感和车内淡淡的皮革与清新剂混合的香气，唐棠忍不住小声对苏念感叹：“念念，这车…真不错啊！”她看向前面驾驶座的周明，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重新定义后的“高看”。这个一身运动服的男生，阳光帅气，谈吐不凡，开着好车，还有个能让陈墨这种冰山都“打工”的网吧生意…绝不简单！
周明平稳地启动车子，驶入夜色。车内流淌着轻柔的音乐。唐棠看着周明专注开车的侧脸，路灯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明灭，更添了几分沉稳的魅力。她越看越觉得心跳有些加速，之前那点嫌弃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车子很快抵达军医大学门口。
“谢谢周明同学！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苏念真诚地道谢，下车前还偷偷看了陈墨一眼。
“不客气，应该的。”周明微笑回应。
唐棠也下了车，关上车门前，对着周明甜甜一笑：“周老板，今天认识你很高兴！下次我们约陈墨打球，你可一定要来哦！”她刻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周明笑着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看着桑塔纳2000平稳地汇入车流离开，唐棠一把挽住苏念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决心：
“念念！以后你一定要多约陈墨！必须带上我！”
“这个周明…太对我的胃口了！又帅又有本事，还有钱！”
“我决定了！我要拿下他！”
“以后咱们四个，一起出去玩！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