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营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穿着破烂、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精明的驼背男子,正低声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神情凶狠的汉子说着什么,他手里攥着几枚沾着污泥的铜钱。
“……看清了?那姓陈的狗官,给咱们吃的都是啥?沙子!石头!这他妈是喂牲口呢!”
驼背男子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煽动性的怨毒,
“他这是把咱们灾民当猪狗!当畜生!他拿咱们的命不当命!”
刀疤脸汉子看着远处粥棚前沉默的队伍,看着锅里浑浊的东西,又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眼中凶光毕露:“妈的!老子饿了一天了!就吃这玩意儿?这他娘能吃死人!”
“吃死人?”驼背男子冷笑一声,凑得更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何止吃死人!我听说,吃了掺沙的粥,沙子会刮烂肠子!会活活疼死!憋死!这狗官就是想要咱们的命!他省下粮食,好去孝敬城里的老爷们!孝敬青云山上的神仙!”
他猛地提高了一点音量,故意让周围几个同样面带菜色、眼神茫然的汉子听到:“兄弟们!咱们能忍吗?等着被这沙子粥活活折磨死吗?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了!抢了粮车!冲进城里!找那些有钱有粮的老爷们讨个活路!总好过在这里被姓陈的当畜生喂!”
“对!抢粮车!”
“冲进城去!找粮!”
“打死这姓陈的狗官!”
刀疤脸和几个被煽动得血气上涌的汉子立刻跟着低声咆哮起来,饥饿和绝望被刻意的引导点燃成了暴戾的怒火。
驼背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迅速隐入人群。
这细微的骚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在饥饿、绝望、被羞辱感包围的人群中扩散开来。
怨气找到了宣泄口,目标直指粥棚,直指陈九!
“打死狗官!”
“抢粮食!”
“不吃沙子!我们要吃米!”
人群开始骚动,朝着粥棚方向涌动,石块、泥块开始密集地朝着维持秩序的衙役和陈九的方向砸来!
“保护行走!”张主簿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嘶喊,衙役们拔刀组成人墙,但面对汹涌的人潮,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眼看就要将粥棚和陈九彻底淹没!
陈九猛地将木勺插入沸腾的粥锅,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霍然转身,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片冰封的森然。
体内,那道经过登云梯磨砺、细雨连绵式淬炼的琉璃剑气,在极度愤怒和守护的意念催动下,骤然苏醒!细雨连绵的意境瞬间转化为惊雷乍现的爆裂!
他没有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对着汹涌人潮最前方、几个冲得最凶、眼看就要撞翻衙役人墙的暴徒,凌空一划!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呈现出刺目琉璃金色、边缘缠绕着丝丝狂暴电弧的寸许剑气,如同撕裂夜空的雷霆之矛,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瞬间跨越数丈距离!
轰!轰!轰!
三声沉闷的爆响几乎同时炸开!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暴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惨叫声刚出口便被掐断,三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狠狠砸在泥泞的地上!胸口焦黑一片,筋骨尽碎,瞬间失去了所有声息!
这血腥、暴烈、超越凡俗认知的一幕,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的头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汹涌的人潮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原地!
所有的咒骂、咆哮、扔石头的动作都停滞了!
无数双眼睛惊恐万状地看着地上那三具焦黑的尸体,又看向粥棚前那个靛青的身影,看着他指尖残留的、如同实质般吞吐不定的金色雷光!
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愤怒和饥饿!
“妖……妖怪!”
“仙……仙法!他会仙法!”
“杀……杀人了!仙使杀人了!”
人群如同退潮般哗啦啦向后倒去,哭喊着,推搡着,只想远离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
陈九站在原地,指尖的金色雷光缓缓敛去,化作丝丝缕缕的冰冷细雨剑气在经脉中流转。
他脸色微白,强行压下因瞬间爆发剑气带来的气血翻涌和经脉灼痛。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噤若寒蝉、瑟瑟发抖的人群,最后落在那几个被煽动、此刻吓得瘫软在地的刀疤脸等人身上。
“谁再敢冲击粥棚,煽动暴乱,扰乱赈济秩序,”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哭喊和风声,
“他们,就是下场!”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人群中那个试图缩头藏起的驼背男子:“还有你!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拿下!”
几个反应过来的衙役如同饿虎扑食,瞬间将瘫软的驼背男子揪了出来。
“饶命!仙使饶命!小的……小的是被逼的!是……是……”驼背男子吓得屎尿齐流,语无伦次。
“带下去!严加审问!”陈九看也不看他,冷声下令。
一场刚刚燃起的暴乱火焰,被陈九以最血腥、最暴烈、也最直接的方式,用一道琉璃金雷剑气,硬生生扼杀在爆发的瞬间!
营地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
陈九的目光扫过那些依旧捧着破碗、在极度恐惧中依旧本能地排着队、等待那碗浑浊沙粥的灾民。
他们的眼神麻木,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看着陈九如同看着一个能掌控生死的魔神。
那个抱着枯槁婴儿的妇人,颤抖着领到了属于她们母子的一碗浑浊沙粥。
她小心翼翼地吹着气,试图让粥凉一点,然后,她用缺口的勺子,舀起一点点带着沙粒的米汤,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喂进婴儿微微张开的、气息微弱的小嘴里。
婴儿本能地吮吸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沙粒摩擦着他稚嫩的食道,带来不适的蠕动,但他小小的身体似乎因为这微弱的热量和食物而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
妇人浑浊的眼中滚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混入浑浊的粥里。
她一边喂,一边用恐惧而敬畏的眼神,偷偷瞄了一眼站在火光与血腥中的陈九。
这一刻,陈九在她眼中,不再是单纯的“狗官”或“仙使”,而是一个手握雷霆、带来生路也带来死亡、复杂到让她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
畏惧,感激,茫然,交织在一起。
陈九独自站在粥锅旁,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冷硬如铁的面容和眼底深处那无法言说的沉重。
污名,他背了。
人命,他沾了。
雷霆手段,他用了。
而这一切,只为了那锅浑浊沙粥里,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活下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