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屋的油灯被山雾浸得昏黄，李廷的鼾声像破风箱似的拉得老长。
宋真裹在薄被里，手指攥着被角，指节泛白。
元彬刚把烤红薯塞进灶膛热着，就听见少年哑着嗓子说：\"元先生，等我能走了，带我去不周山吧。\"
他转身时，看见宋真左手背的痂皮被抓得泛红——那是前日在不周山岩缝里，宋真为捡半块刻着\"高祖\"二字的残玉，被野蜂蛰伤后，元彬用灵力帮他止血留下的。
此刻少年眼里的光比山雾里的月亮还亮：\"我阿爷说，高祖是给人间送香火的神仙，可他的传承断在我这儿了......\"
元彬顿了顿，在床沿坐下。
窗外竹影摇晃，像极了修仙界藏经阁前的凤尾竹。
当年水德星君收徒时，也见过这样灼人的眼神——为求道，连雷劈在身上都不肯挪步。\"带你去可以，但我要先收了高祖和西斯的全部家底。\"他声音放得轻，却像块压舱石，\"包括你们藏在青蚨镇的那口青铜箱，还有西斯留在冰岛冰窟里的星图。\"
宋真猛地坐直，被子滑到腰间。
里间突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金发蓝眼的詹姆斯揉着乱发探出头，喉结动了动：\"我同意。\"他操着带口音的中文，\"西斯临终前说过，谁能解了香火道的残阵，谁就是他的衣钵传人。\"
元彬盯着詹姆斯手腕上若隐若现的淡青纹路——那是西斯一脉特有的引魂纹。
当年在昆仑墟，他见过太多传承断绝的修士，为争一本残卷能把命搭进去。
此刻宋真掀开被子，露出小腿上裹着的渗血绷带，一字一顿：\"我阿爷咽气前，手里攥着半块玉，上面的字是'水德'。
元先生，您是水德星君吧？\"
灶膛里的红薯\"咔\"地裂开道缝，焦香混着山雾涌进鼻腔。
元彬没说话，只是摸出怀里的通仙藤。
藤心处的引魂线突然剧烈震颤，像有人在千里外猛拽了一把。
宋真和詹姆斯同时瞪大眼睛——那株蔫巴巴的藤上，竟冒出两朵米粒大的绿芽。
\"吃饭了！\"前厅传来孔姿的唤声。
元彬把通仙藤收进袖中，转身时撞翻了窗台上的陶罐。
前晚孔姿别在耳柄上的两朵野菊骨碌碌滚到宋真脚边，他弯腰拾起，菊瓣上还凝着夜露。
云来客栈的前厅飘着回锅肉的香气。
李廷正举着筷子要夹最后一片肉，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整栋楼都晃了三晃。
李廷的筷子\"当啷\"掉在桌上，碗里的汤泼在青布围裙上，晕开个深褐色的圆。
\"是隔壁的老仓库！\"孔姿父母同时冲出门去。
元彬跟着挤到门口，只见两辆挖掘机正举着铁臂，把隔壁那栋灰扑扑的老楼往云来客栈方向推。
碎砖像下雨似的砸在客栈瓦顶上，一片青瓦\"啪\"地裂开，掉在孔姿脚边，割破了她的绣鞋。
\"王大牙！
你疯了！\"孔姿爹红着眼冲过去，被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架住胳膊。
那男人手腕上纹着青龙，指甲缝里沾着水泥灰：\"孔老头，我们老板说了，这一片都要拆，你家客栈占着黄金地段，早该挪窝！\"
挖掘机的轰鸣声里，王大牙叼着雪茄从越野车下来。
他脖子上的金链子粗得能拴牛，左脸有道刀疤，从眼角扯到下巴：\"老孔，我给你开的价够高了吧？\"他吐了口烟圈，\"要么拿钱走人，要么和这破楼一起埋！\"
\"你强拆违法！\"孔姿娘扑过去要抓王大牙的脸，被另一个保镖推得撞在墙上。
孔姿冲过去扶母亲，发簪散了，头发披在肩上，声音带着哭腔：\"爸！
报警！
快报警！\"
元彬看见宋真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痂皮又渗出血来。
詹姆斯扶着门框，指节泛白——这个平时总挂着玩世不恭笑的洋小子，此刻眼里燃着怒火。
李廷抄起条板凳就要冲，被元彬拦住：\"先看看情况。\"
王大牙的挖掘机又砸下一击。
客栈的木梁\"吱呀\"作响，墙角裂开道半指宽的缝。
孔姿爹挣开保镖，抄起块碎砖砸向挖掘机，却被保镖一脚踹在腰上，摔进泥坑里。
孔姿扑过去护着父亲，眼泪混着泥水流在脸上：\"我报警了！
警察马上就到！\"
\"警察？\"王大牙嗤笑一声，掏出手机划拉两下，\"你打110试试？\"他的金戒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这一片的片警，昨晚还在我酒局上喝茅台呢。\"
孔姿的手机在颤抖。
她拨了三次110，终于接通，带着哭腔喊：\"云来客栈被强拆！
有人受伤！
你们快来——\"电话那头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小姐，我们这儿正处理酒吧斗殴呢，你这拆迁纠纷找城建局......\"
\"咔\"的一声，孔姿捏碎了手机。
山雾不知何时散了，月亮像块冷铁悬在天上。
元彬摸出兜里的通仙藤，引魂线还在轻颤——这次，他分明感觉到，是有人在急切地传递消息。
远处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
三辆黑色越野车冲破雾色，车顶的探照灯刷地照亮现场。
更上方，一架直升机螺旋桨的风声盖过了挖掘机的噪音。
人群里有人喊：\"是军牌！\"
越野车急刹在王大牙面前。
为首的中年男人穿着藏青风衣，鬓角泛白，目光扫过现场时，像把淬了冰的刀。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穿战术背心的人，手里的设备闪着幽蓝的光。
\"黎叔。\"元彬低声道。
王大牙的雪茄\"啪\"地掉在地上。
他后退两步，撞在越野车上，声音发颤：\"你...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我、我手续齐全......\"
黎叔没理他，目光落在元彬身上，微微颔首。
然后他转向王大牙，从怀里掏出证件：\"王富贵，涉嫌多项罪名，跟我们走。\"
\"我、我有拆迁许可！\"王大牙额头的汗滴成串，\"你们不能......\"
\"拆迁许可？\"黎叔身后的人上前，举着台平板电脑，\"这是你和境外资本签的土地转让协议，上面的章，是伪造的吧？\"
王大牙的脸瞬间煞白。
他盯着平板电脑，喉结动了动，突然扑向元彬：\"是他！
是他挑事！
警察来了也......\"
\"住口。\"黎叔的声音像块冰，\"元先生是我们请的顾问。\"他冲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战术背心的人立刻架住王大牙的胳膊。
孔姿扶着父亲站起来，脸上还挂着泪，却下意识拽住元彬的袖子。
元彬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抖，像片被风吹乱的叶子。
王大牙被押上越野车时，突然嘶吼：\"你们不能抓我！
我知道......\"
\"知道什么？\"黎叔转身，目光像把刀扎进他喉咙。
王大牙猛地闭了嘴，浑身筛糠似的抖。
直升机的探照灯转向天空，照亮了\"云来居\"的木牌——不知何时，木牌上的漆被震得剥落，露出底下一行小字：\"水德星君过此留痕\"。
元彬摸出兜里温热的烤红薯，递给孔姿。
她接过去时，手指擦过他袖中通仙藤的引魂线——那线突然又颤了颤，像在回应什么。
山风卷起碎砖尘，吹得黎叔的风衣猎猎作响。
他看了眼手表，对元彬说：\"有些事，该聊聊了。\"
王大牙被推进越野车的瞬间，裤兜里掉出张照片。
元彬眼尖，看见照片上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背景是座欧式城堡。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西斯\"两个字。
夜更深了。
云来客栈的木梁还在发出将断未断的呻吟，可孔姿眼里的泪，不知何时干了。
她望着黎叔的车队消失在山雾里，又抬头看元彬：\"元先生，你们......\"
\"先安顿好你父母。\"元彬打断她，\"明天，我帮你找最好的工匠修客栈。\"
宋真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左手背的血已经止住，新结的痂上沾着泥。
他望着黎叔离去的方向，轻声说：\"元先生，高祖的传承，该续上了。\"
詹姆斯蹲下身，捡起王大牙掉的照片，用袖口擦了擦：\"西斯的城堡，在阿尔卑斯山北麓。\"他蓝眼睛里闪着光，\"我知道怎么进去。\"
山雾又漫上来，裹住了\"水德星君过此留痕\"的木牌。
元彬摸出通仙藤，藤心的引魂线仍在轻颤——这一次，他听见了千里外的风声里，有个苍老的声音在说：\"该来了。\"
后屋的李廷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嘟囔：\"咋这么吵？
回锅肉呢？\"
孔姿破涕为笑，转身去厨房热菜。
元彬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宋真和詹姆斯——这两个被传承困住的少年，此刻眼里都有了光。
窗外，山雾深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渐去渐远。
而王大牙在越野车里的嘶吼，被风声撕成碎片：\"我交代！
我交代......\"
黎叔的手下将王大牙按在越野车前的泥地上，探照灯的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战术背心的男人扯下他手腕上的金链子，金属碰撞声里，黎叔蹲下来，指尖敲了敲王大牙掉出的那张照片：\"西斯城堡的通行证？
你帮境外势力圈地，拿的是美元还是欧元？\"
王大牙的裤裆渐渐洇出深色水渍，混着泥地的脏水。
他抖得像片风中的落叶，喉结动了三动才挤出声：\"我、我就是收了点好处费......他们说这地要建什么'国际度假区'，给的钱比政府高......\"
\"国际度假区？\"黎叔身后的技术人员调出卫星地图，投影在半空，\"这是你圈的三十亩地，地下三公里有座宋代古窑，上个月被你用挖掘机炸了。\"他指节叩了叩王大牙的额头，\"炸的是文物，卖的是国土——够判几个无期？\"
王大牙突然瘫软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交代！
我交代！
是陈律师帮我伪造的拆迁许可，他背后是个叫'星芒会'的组织，说要在青蚨镇找什么'引魂阵'......\"他突然抬头看向元彬，\"他们说那阵和水德星君有关！\"
元彬的瞳孔微微收缩。
通仙藤在袖中猛地一颤，引魂线绷成了细弦。
他垂眼遮住情绪，对黎叔道：\"人交给你，剩下的脏东西挖干净。\"又转向孔姿，\"赔偿按南都最新商业用地价算，少一分我找你。\"最后那句是对黎叔说的，语气轻得像片云，却让黎叔郑重颔首。
山雾里传来警笛的嗡鸣。
两辆警车歪歪扭扭刹在客栈前，三个警察从车里钻出来，为首的胖警官抹着汗：\"怎么回事？
我们接到报警说有人强拆......\"
\"强拆的在这儿。\"黎叔的手下拎起王大牙，\"顺便把你们昨晚在帝豪酒店收的两万块红包也查查。\"胖警官的脸瞬间煞白，腿一软跪在泥里。
孔姿扶着父亲站在客栈门口，看着黎叔的车队卷起尘土离去。
夜风掀起她额前的乱发，露出眼尾未干的泪痕。
元彬走过来时，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那里躺着元彬塞给她的烤红薯，还温着。
\"元先生......\"她欲言又止，手指绞着被扯破的围裙角。
元彬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云来居\"的木牌，剥落的漆皮下，\"水德星君过此留痕\"几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淡青。
\"明天会有最好的工匠来修房子。\"元彬说，\"木料用终南山的红松，瓦片从景德镇烧，保准比从前更结实。\"
孔姿笑了笑，眼泪却又涌出来：\"我阿爹说，这客栈开了三代，他以为要砸在自己手里......\"她突然顿住，从围裙口袋里摸出朵野菊——是元彬撞翻陶罐时滚出来的那朵，不知何时被她捡了收着，\"您......要走了？\"
元彬望着山雾深处。
宋真和詹姆斯已经收拾好行李，李廷扛着半袋回锅肉跟在后面。
通仙藤在他袖中轻轻颤动，像在应和千里外不周山的召唤。
\"要去办点旧事。\"他说，\"但青蚨镇的云来客栈，以后会是个安稳地方。\"
孔姿攥着野菊的手松了又紧。
她想说\"留下喝碗热粥\"，想说\"小心山雾里的野蜂\"，最后只轻轻道：\"路上......当心。\"
元彬转身时，月光正落在他肩背。
孔姿看着他的影子被山雾渐渐吞没，突然想起前日他蹲在灶前烤红薯的模样——那时他眼里有烟火气，此刻却像换了个人，连背影都带着点仙风道骨的清寒。
后半夜，孔姿坐在重新支起的木桌前，借着油灯补围裙上的破洞。
针脚歪歪扭扭，却在布上绣了朵小菊花。
窗外山风掠过，\"云来居\"的木牌发出吱呀轻响，像是谁在低低叹息。
而元彬一行已走到山脚下。
宋真摸着左手背的痂，突然说：\"元先生，高祖的残玉在不周山的冰窟里，我阿爷说......\"
\"我知道。\"元彬打断他，通仙藤从袖中探出头，两朵绿芽在夜风中舒展，\"引魂线在抖，是冰窟里的星图在唤我。\"
詹姆斯举起王大牙的照片，用手机查了定位：\"西斯城堡的密道，直通不周山背面的裂缝。\"他蓝眼睛里跳动着兴奋的光，\"我们要赶在星芒会之前......\"
\"不急。\"元彬望着天际将明未明的星子，\"该了的因果，总要了清。\"
通仙藤突然绽放出一片新叶，叶尖凝着水珠，折射出淡淡蓝光——那光里，隐约能看见不周山积雪覆盖的山巅，有座被岁月侵蚀的石坛，坛心刻着的\"水德\"二字，正随着晨雾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