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静安一直睡不着,心里很不平静。她冷静下来也后悔。
葛涛这个人最好面子。静安当众骂了他,他肯定怀恨在心。
九光还当众打了葛涛,葛涛更得使坏心眼。
小巴黎冯老板就是一个例子,葛涛不仅把冯老板找来的人一窝端了,还把小巴黎封了。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呢?
静安和九光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怎么跟葛涛斗?
静安开始后怕,担心葛涛在工程上给九光做手脚,那就不一定发生什么事。
身旁的九光也没有睡着,他伸手搂住静安:“别想了,该来的早晚得来,爱咋咋地吧,天塌了,有你老爷们挺着呢!”
静安说:“我担心你,怕你工地再出事。”
九光说:“我还担心你呢。”
静安说:“我这方面你一辈子都不用担心,我不喜欢的,死我都不干!”
九光忽然低头,黑暗里,两只眼睛盯着静安:“那要是碰到你喜欢的呢?”
静安说:“碰到喜欢的,我就嫁,这不就是因为喜欢你,嫁给你了吗?”
九光用力地把静安搂在怀里。
静安的头发是柔软的,蹭在九光的脖子上,弄得他心痒痒。
静安的额头是光洁饱满的,静安的嘴唇有一点厚嘟嘟的,她一旦不高兴,就好像生气的样子……
这一晚,冬儿出奇的安静。
九光和静安也有了心贴心的感觉。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
两人是捆在一起的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须同心协力,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外面的强权。
九光睡着了,响起轻微的鼾声。
静安睡不着,她失眠了,她担心九光,担心冬儿,担心自己的父母。
静安忽然想,死我都不怕,我还怕啥呢?
第二天一早,静安还没有醒,九光就起身要去工地。
静安还想睡觉,感觉九光在厨房喝了两口热水,随后,九光走进房间,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又用嘴唇亲吻她的额头。
静安睁开眼睛,攥住九光的手:“我舍不得你去干那么重的活儿。”
九光说:“老爷们不都是这样吗?等将来有钱了,咱家买大楼,让你和冬儿住。”
静安说:“我起来给你做点吃的。”
九光说:“不用,瓦工一早哪有吃饭的,都是起来就去干活,现在天长了,要往前赶工期,到了十月份白天就短了。”
九光开门要走的时候,静安又说:“九光,你干活要注意点,闪开身体——”
九光知道静安说啥,他说:“知道了,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的。”
九光走了之后,静安又睡个回笼觉,后来冬儿醒了,静安熬了一点小米粥,煮了两个鸡蛋。
她想,从明天开始,早点起床,给九光也做一份早餐。他干那么累的活,早晨要吃点好的。
九光虽然是小工头,他也跟瓦工一样去抹灰儿,一天天的,身上的沙子水泥点,见证了九光的付出。
一定不能让他出事儿!
静安送冬儿去幼儿园。自行车往幼儿园的胡同一拐,冬儿就哭。
静安只好停下自行车,柔声地哄着冬儿:
“妈妈要上班啊,不上班的话,没有钱给冬儿买好吃的。”
冬儿一边哭泣,一边摇头:“冬儿不要好吃的。”
静安说:“冬儿啊,你要是再哭,妈妈心就碎了,妈妈心疼。”
冬儿伸手来揉着静安的胸口:“不要妈妈心疼。”
冬儿去幼儿园已经有一段时间,还是每次都哭。
因为哄劝冬儿,静安去厂子上班的时候,迟到了几分钟,正好被办公室主任看到,训了她几句。
静安低着头进了办公室。
小王连忙锁上门,低声地说:“被主任说了吧?”
静安点点头。
小王说:“不用管他,他今天把我也训了。”
静安一愣:“训你干啥?你也来晚了?”
小王说:“我没来晚,他到咱们屋里走一遍,说咱们房间不干净,这不是废话吗?
“咱们屋里都是材料,咋干净?我跟你说,他肯定昨晚和老婆办事没整明白,今天就抓咱们斜歪气。”
小王什么都敢说,还能写出那么梦幻一样的诗,静安被她逗笑。
小王说:“在单位上班,受气的事多了,我就想开了,爱谁说啥说啥,我把自己的工作做完就行!”
静安觉得小王说得有道理。
小王还说:“过去,我总想把工作做好,后来一看,没用,你做得多好,领导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还会训你。
“讨领导高兴,太难了,还不如讨自己高兴。我现在想好了,工作不出错就行,平常没事咱就干自己的事,自得其乐。”
小王活得挺透彻。
忙完工作,静安捧着保温杯下楼。她去抽油杆车间,找李宏伟。
李宏伟没上班,这一周,李宏伟是下午四点上班。
静安这一天都很闹心,等到下午四点,她捧着杯子出了门,往水房方向走。
有人看到她就说:“快要下班了,回家喝水呗。”
静安只是笑笑。
李宏伟戴着墨镜,骑着摩托来上班,从静安身边风一样地过去,竟然没有看到静安。
他从摩托上拔下钥匙的时候,静安走到他身边:“鸟枪换炮了,葛涛给你买的摩托?”
李宏伟一回头,摘下墨镜,看到静安,笑着说:“你现在跟小哥说话,都阴阳怪气的了?”
静安觉得李宏伟这话说得有故事,就问:“刘艳华跟你说啥了?”
李宏伟说:“你还知道你干啥了?”
静安说:“我想听听刘艳华咋说的。”
李宏伟说:“刘艳华把昨天的事情告诉我,你说说你,脾气咋那样呢?一点不给六子留面子?”
静安沉住气:“你跟我说说,刘艳华咋跟你学的。”
李宏伟说:“艳华说,六子请你吃饭,你把六子骂了,九光还把六子打了,鼻梁子都打折了,到医院把鼻梁骨接上的,现在脸都肿得跟猪头似的。你们两口子咋回事啊?”
静安气得浑身哆嗦,她怎么认识了刘艳华这么个玩意?
她气呼呼地说:“刘艳华那是放屁,她说谎!”
上班的人,三五成群地走过来,下班的人,也从车间里走出去。
李宏伟见静安气那样,觉得有点蹊跷。
他把静安领到车间的背阴处,这里安静,旁边就是厂子的高墙,还有一棵高高的大榆树。
李宏伟说:“到底咋回事,刘艳华咋撒谎了?”
静安把昨天刘艳华怎么糊弄她去太和大酒店,又把葛涛说的那些话,都跟李宏伟一五一十地说了。
李宏伟也气坏了:“刘艳华越来越完犊子,这次从深圳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我们家田小雨都说,宁可让你跟静安走得近,也别跟刘艳华走得近,她说刘艳华变得没有底线!”
静安说:“小哥,田小雨咋说刘艳华没底线呢?我还担心自己误会她呢,没想到她到你面前还倒打一耙,说我和九光不好。”
李宏伟说:“还能有啥?刘艳华这次回来,不是到长胜去上班吗?小雨说,有一次她来长胜找我,看到刘艳华和一个男人,在一辆车里亲嘴——”
静安气笑了:“她确实变了,我那么跟她说,让她离葛六子远点,她就不听,现在还帮着葛涛骗我,我看呢,将来她早晚被葛涛骗到手!”
李宏伟沉默不语。
静安说:“小哥,我现在有点后怕,要不是葛涛说的话难听,我也不会说那么难听的话,可现在咋办呢?我怕他在工地上给九光下腿绊。”
李宏伟说:“现在知道害怕了?以后做事带着脑袋出去,好好想想再做,别这么冲动!”
静安噘着嘴,不说话,用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
李宏伟想了想:“葛涛这个人呢,也跟过去不一样了,我没想到他这么不讲究!”
静安说:“连你也没有办法了?”
李宏伟叹口气,看到静安眼眶里含了泪水:“你放心吧,你有事,小哥能不帮你吗?”
静安说:“那该咋办呢?”
李宏伟想了想:“这事儿找老谢吧。”
静安说:“找谢哥怎么帮我?”
李宏伟说:“我现在拿不住葛涛,葛涛现在还有点惧老谢。”
静安好奇地问:“为啥呢?”
李宏伟说:“老谢的老爹是个人物。我们经营长胜,有很多事情跟做一般的生意不一样,要摆弄好下面那些地痞赖子,还要打点上面。
“上面的事情葛涛办不了,只能求老谢,你明白了吧?”
静安明白了一些:“那他能听老谢大哥的?”
李宏伟说:“总会有办法的,你别管了,到时候我让你怎么做,你怎么做就行,我来安排。”
夜里十二点,李宏伟下了夜班,骑着摩托回到长胜。
长胜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门前停着一辆灰白色的212。
还有两辆捷达,一辆出租,一辆深绿色的小吉普,还有一辆深绿色的大车。
远处,还有几辆车,隐在暗影里。
小巴黎关门之后,有些女服务员到了长胜这里,把他们的一些客人都带了过来。
这几天长胜每天晚上客人都爆满,服务员都翻台。
不过,客人越多越容易出事,李宏伟脑子里总是紧绷着一根弦。
他攥着摩托车的钥匙,往台阶上走的时候。
舞厅的门从里面打开,小姚笔直地站在门前:“李哥下班了?”
李宏伟拍拍小姚的后背:“吃晚饭了吗?今天喝了?”
保安小姚说:“没喝。上班时候六哥不让喝,关门才能喝。”
李宏伟说:“哪天没事,咱哥俩喝点。”
李宏伟的手,不经意地从小姚肩膀上划了一下,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他假装不懂,笑着走开了。
李宏伟很清楚,长胜新来的几个保安都是有背景的,都是葛涛的人。
身上都带了硬家伙,一旦出事,就是大事。
有些事情他能控制,有些事情他控制不住。
葛涛这些年在外面都干了什么,他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的事情,他就想弄清楚,要不然他心里没底。
一进大厅,一束手电筒的强光照了进来,李宏伟眯缝眼睛走了过去,径直撞在葛涛的身上。
葛涛说:“你干啥呀?大庭广众还想非礼我?”
李宏伟说:“你不就是牲口吗?连自己亲妹子都要上,你还是不是个人?”
两人撕撕吧吧地向后面的走廊走去。
几个保安只是看着,谁也不会上手,都知道这哥俩成天闹着玩,没有正经的。
到了办公室,葛涛有些生气:“宏伟你能不能正经点,在保安面前要给我面子,要给我树立形象。”
李宏伟说:“少装犊子!要我给你树立什么形象,一个老色鬼的形象?”
葛涛不悦:“你喝多了?”
李宏伟假装喝多了,撞到葛涛身上,趁他不注意,把他摁倒在床上。
李宏伟说:“你又招静安干啥?老谢认了静安做亲妹妹,咱哥俩跟老谢处得跟一个人似的,你还动静安?你不是牲口谁是牲口?你有能耐,今天把我也办了吧!”
葛涛一把抓住李宏伟,把李宏伟摁倒,他逼视着李宏伟:“我男女通吃,你不知道啊?别把我逼急了——”
李宏伟踹了葛涛一脚:“我就把你逼急了,能咋地?”
葛涛连忙躲开:“你来真的呀?闹着玩下死手?要让我断子绝孙?我还没结婚没孩子呢!”
李宏伟说:“静安这件事就过去吧,你别再招她。今天她哭哭啼啼地去找我,怕你给九光使腿绊,你不是那样的人是不是?”
葛涛露出一脸的无赖:“我就是那样的人!她能跟你哭哭啼啼,咋就不能跟我哭哭啼啼呢?”
李宏伟说:“你拿出社会上那一套,把静安吓坏了,她不敢搭理你。”
葛涛说:“你少来这套,她吓坏了还敢骂我?骂我的话可难听了!想不到挺蔫吧的一个女的,骂人时候跟泼妇一样,我都不得意了,我膈应她!”
李宏伟冲葛涛抱拳:“求求你了,从此以后你就膈应她吧,看都不看她。”
葛涛气笑:“我这次找她吃饭真是好心,可没想到,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我能不生气吗?”
李宏伟诧异地问:“你有心吗?你还有啥好心呢?”
葛涛说:“你真小看我了,我也有好心。九光的工地不是出事了吗?这事你知道吧?”
李宏伟点点头:“知道,你回来不说了吗,已经摆平了。”
葛涛说:“这件事大老板要我调查清楚,我到了九光的食堂,发现九光和那个做饭的两人眉来眼去,勾勾搭搭。
“这两人肯定有事,我就想提醒静安一声,让她防着那个做饭的,别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李宏伟吃惊地看着葛涛,不相信地说:“真的假的?九光在外面有人?”
葛涛点点头。
李宏伟说:“你可得了吧,你有那好心?你啊,跟静安说九光出轨是假,你真正想做的,就是想挑拨人家两口子的感情,让静安不搭理九光,好搭理你!”
葛涛说:“宏伟,这次你可说屈我了,咱哥俩打赌的,九光要是和那个女人没事,我脱光了,绕着大安跑一圈。他们要是有事,你脱光了跑一圈,敢不敢打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