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涛愣怔了一下,随即,他嘴角一牵,脸上带着冷笑:“李宏伟给你出的损招吧?”
静安磕打另一只鞋底上的泥巴,故意把泥巴磕到葛涛裤腿上。
静安说:“没钱就别说那没用的?”
葛涛气笑了:“男人没钱还叫老爷们?钱就是我的血,没钱我就不喘气了——”
葛涛说着,伸手进风衣的里兜,摸出一卷钱,递给静安:“够不?”
静安看也不看:“不够!”
葛涛生气地说:“你们家孩子是金孩子呀?”
静安见葛涛这么说,眼睛瞪圆了,逼视着葛涛:“你说的是人话的,我闺女差点死了?出生三天就做了一次大手术,你是人吗?”
葛涛看着静安,有点发怔:“那,多少够啊?”
静安的衬衫上,已经被奶水浸湿了一片,有些不雅观,被葛涛看在眼里,静安又气又急。
静安恶狠狠地说:“把你的狗命搭上也不够!”
静安穿上鞋,顺着马路,顶着衣服跑了。
跑了几步,后面一辆车子开了过来,车轮把路上的水渍溅到静安的裤子上。静安只好往路边让了让。
车子开过去了,是一辆草绿色的212,车子却停下了,停在静安身边,车门打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葛涛问静安:“去哪?我送你?”
静安不客气地说:“用你管?”
葛涛不悦:“你咋这么犟?下雨呢?我好心送你一程——”
葛涛一旦不笑,他那张脸,就很难看。但静安不怕他,她再次不客气地说:“管好你自己得了!”
静安继续在雨里飞奔,拐到另外一条路上,总算是把葛涛的破吉普甩开了。
一走进魏大娘家的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冬儿的哭声。
魏大娘抱着冬儿,在地上走来走去,嘴里哼哼着古老的歌谣。
魏大娘把毛巾递给静安:“擦擦头发。”
魏大娘让她换件衣服,她没换,只是喝了两口温水,把冬儿抱在怀里喂奶。
魏大娘说,她走了之后,冬儿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
“冬儿挺省事的,她还不太认生呢,现在照顾她正好——”
冬儿吃奶的时候,静安感觉冬儿的小嘴唇有点热。她用手摸摸冬儿的额头,也有点热。
魏大娘说:“孩子冷不丁和你分开,有点上火,正常的,晚上要还是热,就拿个凉毛巾,给她降降温,吃半片退热片也行。”
冬儿吃饱了,偎在静安怀里又睡着。
魏大娘是个干净的人,窗玻璃擦得锃亮,小屋子虽然简陋,但很干净。
雨渐渐地停了。天边还露出一个半圆形的彩虹。
静安把冬儿放到荞麦皮垫子上,冬儿又醒了。魏大娘连忙上炕,靠着冬儿,轻轻地拍着冬儿,嘴里哼哼着,冬儿又渐渐地睡着了。
静安穿着魏大娘的衣服出门。
魏大娘的衣服,是一件偏襟的藏蓝色带着打碗花的衣服。静安照照镜子,还觉得挺雅致呢。
四月末五月初,东北小城还是冷的,不过,下过一场雨,空气中倒是热烘烘的。
静安又回到李宏伟家,这一路上,没再碰到葛涛,也没看到那个脏了吧唧的土蛤蟆212车子。
李婶看到静安,连忙说:“刚才吃饭,咋没找到你,快吃一口,菜是不是凉了,我给你热热去。”
院子里,摆开的七八张桌子,已经撤席了。不一会儿,李宏伟从厨房里端出一个托盘,上面一盘红烧鲫鱼,一碗牛肉萝卜汤,都冒着热气。还有两个馒头。
李宏伟说:“静安,快趁热吃吧,冬儿挺好的?”
静安坐在椅子上吃饭:“挺好的,看孩子的大娘不错,对孩子挺好。”
静安看着盘子里的红烧鲫鱼:“那个叫葛涛的,走了?”
李宏伟说:“滚蛋了,连饭都没吃,说工地上着急,就走了。”
静安没把葛涛在路上用车“劫”她的事情,跟李宏伟说。
李宏伟自己说了起来,他长舒了一口气。
“我和葛涛是从小的朋友,不过,他从小就坏,手就欠,托儿所的小朋友都被他打哭过。”
静安说:“那你呢?”
李宏伟说:“我?”
静安说:“有没有被他打?”
李宏伟回忆了一下:“我俩交过手,都没吃亏。”
静安笑了,喝了一口牛肉汤,差点没呛到。
李宏伟说:“后来上学,我们也在一个班级,上机械厂上班,都分到热处理。不过,这时候我就金盆洗手,可葛涛继续打架,打伤了人,蹲了笆篱子,被厂子开除。”
两人聊了一会儿,静安看了一眼李宏伟。
“小哥,谢谢你,那些青鱼,你都买回来——”
李宏伟说:“不是说过了吗,咱哥俩之间,没有谢谢,我帮你是应该的,再说,青鱼吃的挺好,做客的人都说了,老李家挺趁呢,一桌上两个鱼——”
李家厨房里的活儿差不多了,刘艳华忙碌着,还有李宏伟的两个表姐也来帮忙。
静安找到李婶:“婶,还有啥活儿?”
李婶看到桌上空了的瓜子盘子,说:“哎呀,炒熟的瓜子都嗑没了,再炒点瓜子,炒点花生。”
李宏伟已经在院子里支上一个大桶,是静安父亲仓库里,那种装汽油的大桶。
大桶里面烧上煤火,大桶上面坐了一口大铁锅,倒上半丝袋子瓜子,静安开始用铁锹一样的铲子,炒瓜子。
李宏伟的新房,因为下雨有人出入,新房的地面弄得很脏。
静安炒完瓜子,又炒了一锅花生,晚上的客人陆续地上来了,李宏伟端着水果糖,端着花生瓜子去招待客人。
静安洗了一把脸,就拿了拖布,进了李宏伟的新房。
新房布置得红彤彤的,一铺暖炕上,盖着红色的褥子,红色的锦缎面的被子,炕梢摞着的几个被子,也是红彤彤的。
旁边,还搁着两双红色的拖鞋,拖鞋的斜面上,印着红色的粉红色的牡丹花。
房间打的新式的组合家具,有梳妆台,有衣柜,有放电视的电视柜,跟静安家的家具差不多。
不过,李家都是暗红色的柜面,看着有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
窗户上,贴着红色的窗花,窗花上剪着两只小狗,在亲嘴儿。
1994年,是狗年呢——
静安拿着拖布开始拖地,但拖布太脏,用水洗两遍也脏。
干脆,找了一块抹布,蹲在地上,她一块地砖一块地砖地擦着。嘿,毛巾是好使,地砖一块一块地变透亮。
李宏伟看到新房的门咧开一道缝,他一开门,却看到静安半跪在地上,手里拿着毛巾,用力地擦着地砖上的泥水。
有那么一瞬间,李宏伟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静安一抬头,看到李宏伟进来,笑着说:“小哥,这回给屋子擦干净,你就把门锁上,别让乱糟糟的人进来,万一躺你的被子呢?躺埋汰了。”
李宏伟心里似乎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后来说:“你参加比赛,还有几天?”
静安说:“还有五天。”
李宏伟说:“注意点,这些天别吃辣的,别感冒,也别趟黑,别累着——”
静安笑了:“小哥,你这也懂?放心吧,不会的——”
静安回过头,在水盆里洗了一下毛巾,拧干,继续用力地擦拭着地砖。她一边擦着地砖,一边说:“小哥,去忙吧,这两天,你肯定忙的够呛,不用管我——”
李宏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退出去的。
静安擦抹完地面,端着一盆脏水出来,回头又望了一眼红彤彤的房间,心里说:“小哥,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