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越斐然比杜玉书更知道这事急不来。
她原本想过直接给杜玉书灌功算了，旋即又意识到杜玉书这个年纪这个修为，经脉必然无法一次性容纳太多外来的力量，直接被弄死了都有可能。
毕竟如何用脆弱的血肉之躯安全地容纳内力这个问题，始终没能在武学上被完美地攻克，越斐然想到即便是她自己，当年引大罗生功灌体的时候，也已经年满二十岁了。
让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片子迅速获得三十年淳厚内功，是个挑战。
巧了，越斐然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挑战。
她按住杜玉书肩头的那只手，时不时自掌心传渡出内力，丝丝缕缕汇入杜玉书的奇经八脉，每当杜玉书对内力失去掌控，越斐然就会帮她矫正回来，短暂地脱离险境。
真像看灶烧饭，半点离不得人。越斐然头一回这么正儿八经教人练起功来，趣味之余还是有几分麻烦的。
等到夜色渐深，透入武场的天光由明转暗，又被更为明亮的灯火替代，杜玉书的内力总算平稳了下来，越斐然估摸着至少能安生两三个时辰，够过一晚了，于是再度拍拍杜玉书的肩，道：“我先撤掉内力，但我人还在你旁边，别怕，别慌，一旦有岔子，先尝试自己尽全力解决，你顶不住的时候我会接手的。”
杜玉书半点不敢分心，双目紧闭额头冒汗，但相当信任地“嗯”了一声。
越斐然就揣着她这十二分的信任，撂下她扬长而去了！
她先去把这几个时辰的费用缴掉，又多付了几个时辰，让武场的人别去打扰。
越斐然这回是自掏腰包，没用金券玉令，武场的人只把她俩当成一对平平无奇的穷酸师徒，本来就不稀得管，两个鼻孔朝天答应一声，揣着手在柜台内御寒，动都没动一下。越斐然对这种喜欢狗眼看人低的人素来非常放心，付完钱，高兴地走了，步履生风。
金明城的夜晚灯火璀璨，四条主街上都有夜市喧腾，越斐然贴着一世的烟火热闹，走小路绕到文曲街附近，一户一户地观察过去。
这条街自被焚毁后，已经简单地清理，但离重建依然还有一段时间，目之所及，一片凄凉焦土，完好无损的那爿店面就相当显眼了。
越斐然走到店面前仔细打量。门早就关了，原本写着店铺名的匾额也摘去了，门楣空荡荡的，现在不开门，或许以后会也不会再开。越斐然叹气，“可怜呐，守着这一间铺子吃饭，偏偏碰到江湖上高来高去的大人物们斗法，店是不敢继续开了，想盘出去，又没人愿意买了。”
“你少在这阴阳怪气。”一道冷冰冰的女声回应她，越斐然退开两步抬头，就见原本空荡荡的屋脊上已然坐了个人。多日不见，殷红汐仍然是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了她钱的样子，青丝乌垂，身体背着月色剩一个暗影，森冷下视的目光依然让人无法忽视。
越斐然心无波动，抱起双臂跟她对视，笑道：“不能说是阴阳怪气吧，这事确实很可怜，而且既然是大人物斗法，势必两边有来有回，到底哪边责任更大，还不好说呢。”
“我还没有找上你，你倒先找上我了。”
殷红汐的声音，十分稳定地自她喉中发出，扬入风中鬼魅般的流动，听在耳中总有几分诡异。她徐徐起身，双足踩踏在屋脊脆弱的瓦片上，从那头走到这头，斜斜往下，瓦片在她足底没有发出任何彼此摩擦的声音。她真的像一只鬼，仿佛没有任何份量，悄无声息地落地。
闹市灯火不及处，月色还算光明，越斐然站在檐外一片亮地里，殷红汐立在阴影下，只有飘逸的红纱裙摆，随着偶尔凛冽起来的寒风向外吹拂，越发像个鬼了。
“你这衣服不换的吗，还是一模一样的有好几身？”越斐然想问这问题很久了。
“以前也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后来呢？”
“后来她被我打坏了头，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越斐然笑了一下，“好吧，我并无冒犯的意思，想请你帮个忙。”
“为了严家的事？你终于打算动手了。”
“还没那么快呢，我的做法迂回一点。”
“有多迂回。”
“记得你之前带在身边的小丫头吗，叽叽喳喳嘴巴不停的那个。”越斐然好整以暇，“严家再过三个月，一定会举办比武大会，替严泮造势，我要让她参赛。”
“你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报这个仇？”
“报仇谈不上，给严崧一点教训罢了。”
“真是奇怪。”殷红汐冷笑道：“这么讲规矩，却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严家颜面扫地，你觉得讲规矩的人，斗得过严家？”
她倒没在奇怪越斐然的想法，只是在奇怪越斐然的逻辑。越斐然笑问：“你哪里看出来我讲规矩？”
“我知道严崧是哪里惹到了你。”殷红汐似乎什么都知道，她就像暗处一双甩不掉的眼睛，“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杀穿严府。”
“我那天就告诉你了，这种打草惊蛇的做法是达不成目的的，如果凭借一身功力硬闯，他们让你死的办法也有很多。”
越斐然收起了脸上本就不多的笑容，似有几分不快，“我不会这么做，奉劝你也不要。我让那小丫头去打擂，也不是因为我只敢用所谓守规矩的办法去得罪他们。你要报仇，我有办法，你帮我教会她武功，我们各取所需，就这么简单。”
殷红汐从暗处徐徐走了出来，衣裙掀动，神态无意，“你要做的事情，对你来说或许很难，但我要做的事情，没有你我一样做完。”
那下一句话就是要拒绝了。在她开口之前，越斐然再次加码，“你如果想弄明白当年的风波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
越斐然脸上不快的神色烟雾一样散去了，几乎像是没有存在过，“反正金明城现在也不太好呆，还不如跟我们一起去风波城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