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斤向擂台长老略一躬身，从容走下。那长老立于原地，口中仍喃喃着：“人合二层？”他眼神复杂地目送陈九斤离去，心中波澜难平，“简直匪夷所思！陆怀谦这家伙，究竟从哪里寻来这等怪物？”他将陈九斤的名字，重重记在了心底的玉册上。
回到洗心殿众人所在的角落，陈九斤却见周叙白、晏清和与郑辰霄三人，正伸长了脖子，朝着另一处擂台方向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两声喝彩，浑然未觉他已归来。
周叙白更是神采飞扬，对另外二人不停地说道：“瞧见没！就那白衣丫头！对，那就是老九家的小满！一招！玉珑神剑都未曾出鞘，就把上清殿那小子给轰下去了！啧啧，静尘师叔这调教弟子的手段，当真是厉害，厉害啊！”他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叹，眼角余光甚至还不忘朝着太清殿女弟子聚集的方向瞟了几眼，笑意盈盈。
陈九斤听得额角青筋一跳，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抬手便是一巴掌拍在周叙白后背，问道：“三师兄，你看我比试了么？
周叙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惊得“哎哟”一声，差点跳起来，猛地回头，见是陈九斤，先是一愣，随即理直气壮地答道：“看了啊，我们一直盯着你那边呢！”话音刚落，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惊呼道：“唉，不对啊，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莫不是……你小子临阵脱逃了？好家伙，这要是让师父知晓，非把你两条腿都给打折不可！
陈九斤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我打完了。赢了。”
周叙白正用小指掏着耳朵，闻言浑不在意地“哦”了一声，道：“哦，赢了……啊？！等等，你说什么玩意儿？！赢了？！”他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不敢相信地掏出手指，“你再说一遍？！”
晏清和与郑辰霄也凑了过来，皆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七嘴八舌地问道：“小师弟，你当真赢了那个陆飞？还、还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九斤无奈点头，只得将方才擂台上的情形简述一遍。三人听罢，皆是瞠目结舌，周叙白更是绕着陈九斤转了两圈，手中折扇“唰”地打开，又“唰”地合上，嘴里啧啧称奇道：“怪物啊怪物！老九，你小子藏得可真够深的！人合二层，一拳撂倒了陆飞，这话要是传出去，谁敢信呐？”
......
另一边，上清殿弟子围聚。陆飞悠悠转醒，被几名同门七手八脚地搀扶起来。众人连忙询问他为何败得如此之快，是否轻敌大意。
陆飞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又是羞愤又是迷茫。为了保全最后几分颜面，他咬了咬牙，强撑着编排道：“我……我昨日练功不慎岔了气，灵力运转本就不畅，方才上台，一时气血逆行，这才……这才让他侥幸钻了空子！否则，区区一个洗心殿的无名之辈，怎可能是我的对手！”
旁边几名上清殿弟子闻言，立刻心领神会，纷纷附和道：“原来如此！我就说陆飞师兄实力强劲，怎会轻易输给洗心殿的无名小卒！”
“那小子运气当真不错，算是白捡了一个晋级名额！”
“就是，陆师兄只是状态不佳，否则定能将他打得满地找牙！”
陆飞听着这些“安慰”之语，只觉字字诛心。他胸口一阵气闷，一口气没能提上来，白眼一翻，竟又直挺挺地晕了过去，惹得周围又是一阵慌乱。
......
当晚，玉清峰上灯火通明，特设了盛大宴席，款待各峰弟子。洗心殿因为人少，被安置在一处偏房，虽然不似其他大殿那般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倒是落得几分清净，几人也甚是满意，不用被旁人指指点点。陆怀谦与许砚川却是不知所踪，只余下周叙白、晏清和、郑辰霄与陈九斤四人。
面对满桌琳琅满目的灵食佳肴，晏清和与郑辰霄吃得不亦乐乎，满嘴流油。周叙白则端着一只青玉酒杯，慢悠悠地晃着，笑吟吟地调侃道：“小师弟啊，你今日可算是一鸣惊人了。不过可惜啊，风头都被你家小满抢了个精光。下次出手，定要挑个万众瞩目，四下皆静的绝佳时机，最好再多缠斗几个回合，那般潇洒姿态，方能引得那些师妹们芳心暗许，说不定还能就此成就一段修仙佳话呢？”
“不过话说回来，”周叙白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这陆飞，我看就是个纯粹的药罐子堆出来的绣花枕头，真要动起手来，他也确实差点意思。”陈九斤边吃边问道：“哦？三师兄莫非知道他什么底细？”
周叙白看了看门口，见无人，这才故作神秘地开了口。
“咳咳，说起来，他还和咱们那位素未谋面的二师兄宋剑秋，有些亲戚关系。”
“啊？”众人惊呼，虽然他们没见过二师兄，况且宋剑秋也早已陨落在人魔战场之上。但其威名还是如雷贯耳的，可要说和陆飞是亲戚这事，他们还真是闻所未闻。
周叙白见众人一脸茫然，继续吊着胃口说道：“不知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十年前那桩‘上清母女劫’的奇闻轶事？”见众人纷纷停筷竖耳，他满意地呷了口酒，故意拖长语调，“咱们那位二师兄当年啊，一眼就瞧上了玉清峰的楚小棠，结果呢，那楚小棠早已暗中和陆飞那小子勾勾搭搭，情愫暗生了。虽然有师父去请媒，但还是没有他同意。”
晏清和叼着半只灵虾，含糊不清地接话：“后来呢？二师兄输了？”
“输了，倒也没全输！”周叙白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陈九斤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二师兄啊，当年误打误撞闯进了一处花谷，正撞见一位绝色女子，名唤楚凌仙。二师兄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见那楚凌仙和楚小棠生得颇有几分相似，且性格温婉可人，比那楚小棠可强太多了，于是二师兄当即就展开了猛烈攻势。他想当然地以为，这女子既然姓楚，且样貌如此相似，多半就是楚小棠的姐姐了。”
郑辰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道：“我的乖乖，难不成二师兄反倒成了陆飞的姐夫？”
周叙白示意郑辰霄闭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后来啊，二师兄便三天两头地往那花谷跑，师父他老人家虽然知道二师兄经常外出，但对他素来放心，也就没多过问。结果没过多久，二师兄便和楚凌仙花前月下，共探大道去了。直到后来，二师兄才无意中问起楚凌仙是否认识楚小棠，结果你猜怎么着？从楚凌仙口中得知，那楚小棠，居然是她的亲生女儿！”
晏清和刚咽下去的一口米饭险些又喷了出来，米粒呛入喉管，咳得他满脸通红，猛捶胸口：“我的天！合着……合着陆飞那小子，得管咱们二师兄叫……叫爹？！”
“可不是！”周叙白折扇“哗啦”一声展开，遮住半张憋笑的脸，道：“后来师父得知此事后，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大骂二师兄混蛋，说那楚凌仙驻颜有术，其实年岁比师父还要大上不少，师父见了楚凌仙，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师姐！哈哈哈，你们想想那场面！”
晏清和突发奇想，眼睛一亮，说道：“那这么说，二师兄岂不是能管师父叫师兄了？那我们作为二师兄的师弟，岂不是也能……嘿嘿嘿！”
“哈哈哈！”偏房内顿时哄堂大笑，几人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心虚地往门口看了看，生怕师父回来。
陈九斤筷子悬在半空，一时忘了夹菜：“那……那楚小棠后来见了二师兄，该如何称呼？”
“喊什么？”周叙白突然压低声音，神叨叨地凑近，“后来楚小棠见了二师兄，那叫一个规规矩矩，得先行晚辈大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开口，唤一声：‘剑秋师叔’！”
满桌再次爆发出哄笑，晏清和笑得直拍大腿：“这叫什么事啊！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是倒贴个丈母娘，还顺带给情敌升了辈分！”
周叙白摇头晃脑，纠正道：“错了错了，这叫情劫未至，先遇仙缘！只不过啊……”他话音一顿，笑容敛去几分，“只不过，后来楚凌仙随二师兄一同前往人魔战场，最终双双殒命，唉！”
众人笑声戛然而止。
夜宴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生死之事，悄然沉寂。
陈九斤的思绪又回到小满身上。小满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加上刚才二师兄那段尘封的往事，他对眼前的佳肴，竟有些食不知味。
“小师弟，莫想太多。”周叙白见他神色有异，话锋一转，对着陈九斤说道：“明日的对阵表也该出来了。我可听说，太清殿那边，除了你家小满，还有几个硬茬子。尤其是那个据说得了静尘师叔真传的关门弟子，若是对上，怕是有一场恶战。”
晏清和也点头道：“是啊，还有上清殿，今日陆飞吃了瘪，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若下一轮遇上，怕是要硬碰了。”
陈九斤心中一凛，是了，大比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
宴席间的喧嚣与热络，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再也传不进陈九斤的心里。他满脑子都是小满的身影，哪里还坐得住，寻了个无人注意的间隙，便起身离了席。
玉清峰的夜色比白日多了几分幽静，月华如水，洒在蜿蜒的小径上。他向几位尚在外的别峰弟子略作询问，几番转折，身影最终停在一处雅致院落之外。院门紧闭，檐下两盏灯笼散着柔和的橘光，映照着院墙一角斜逸而出的几竿翠竹，透着一股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清寂。此地，应是太清殿女弟子暂居之所了。
陈九斤定了定神，正欲抬手叩响门环，一道清冷身影却如鬼魅般自墙垣暗影中移出，悄无声息地挡在了他的身前。月光勾勒出其绝美容颜。
月清霜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说道：“陈师兄。静尘师叔有谕，小满师妹眼下需凝神潜修，不宜为外事分心，暂不见客。还望师兄海涵。”
陈九斤闻言，眉峰顿时紧蹙。数载暌违，如今近在咫尺，竟不得相见？一股郁气自胸臆间悄然升腾，却被他强自压下。他声音沉了几分，道：“月仙子，我与小满一别数年，此番只想见她一面，说上几句话便足矣。静尘师叔此举，未免过于不近人情了些？”他特意在“不近人情”四字上略微加重了语气，已隐隐带上了几分质询的意味。
月清霜清冷的眸子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语气同样克制道：“陈师兄，慎言。家师行事，自有其深意考量，一切皆以小满师妹道途为先。”她显然不欲在此事上多作纠缠，立场分明。
陈九斤心中那股压抑的焦躁，被这不咸不淡却又异常坚决的回应一激，反倒催生出几分平日里深藏的执拗。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月清霜，一字一句道：“今日，我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小满。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话语斩钉截铁，再无半分转圜余地。
月清霜见他神色坚决至此，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有片刻的沉吟，终是化作一声轻叹。她修长的手指已然按在腰间悬挂的剑柄之上，声音也冷了下来：“陈师兄，小满师妹此刻确在修行。你若执意如此，那便只能得罪了。”剑柄在她掌中微微一颤。
陈九斤胸中怒意勃发。今日擂台之上，一拳败陆飞的酣畅淋漓尚萦绕未散，让他对自己强横的肉身更加自信。他踏前一步，周身气血仿佛被点燃，一股蛮荒般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既如此，我倒要领教月仙子高招！请！”纵是天骄弟子，今日他亦要一搏！
月清霜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似有无奈，亦有几分赞许。她低叱一声，长剑“噌”然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般明净，剑尖直指陈九斤眉心，剑势却凝而不发。山雨欲来的沉凝气机，反倒比疾风骤雨般的攻势更具压迫。
刹那间，四下里剑拔弩张。陈九斤双拳紧握，骨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体内的灵气已然开始奔涌，准备硬撼这位玄都观年轻一辈中成名已久的天才弟子。
......
“哥……是你吗？”
院内蓦地传来一声呼唤。
声起突然，陈九斤与月清霜皆是一怔，蓄势待发的动作同时顿住，目光齐齐投向院内。
月清霜眉头蹙得更紧，眼底的讶异一闪而逝。静尘师叔的命令是“任何人不得打扰”，小满此刻出声，无疑让她的处境变得更为棘手。
陈九斤听见这熟悉入骨、日思夜想的声音，刹那间，所有的怒意、戒备、乃至搏命之心都如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只余下满腔翻涌的狂喜与难以言喻的酸涩他哪里还顾得上身前的月清霜是何等修为，又有什么师门禁令，足下猛地一点，身影便如离弦之箭，直欲绕过月清霜，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疾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