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永寿宫的红枫染透了半边宫墙，廊下的鹦鹉正学着小皇子含糊不清地念 “皇祖母”。安陵容半躺在铺着蜀锦软缎的摇椅上，膝头趴着玄烨年仅三岁的嫡子承瑞，孩子肉乎乎的小手正抓着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咯咯笑着往嘴里塞。
“小祖宗快放下，仔细扎了手。” 宝鹃伸手要抱走孩子，却被安陵容拦住。她轻轻取下步摇，将温润的珍珠贴在承瑞脸颊上：“由着他玩吧，哀家这把老骨头，也就剩这点乐子了。”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环佩叮当声，乌云琪琪格牵着五岁的女儿玉盏进来，小姑娘发间还沾着几片枫叶。
“母后又在惯着承瑞了。” 乌云琪琪格行过礼，顺手将女儿抱到安陵容膝边，“玉盏今日缠着永璟去打猎，非要给皇祖母打只野兔子炖汤。” 玉盏仰着红扑扑的小脸，从袖中掏出颗野山楂：“皇祖母吃，酸酸的可甜啦！”
安陵容看着孩子们天真烂漫的模样，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她剥开山楂塞进嘴里，酸涩的滋味却让记忆突然翻涌 —— 那年选秀，她也是这样攥着家中送来的酸梅，在储秀宫瑟瑟发抖。那时的她哪里敢想，日后会执掌后宫，更不会想到能有这般儿孙绕膝的光景。
“太后，皇上来了。” 小太监的通报声打断思绪。玄烨身着常服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书册：“皇祖母，儿臣在库房找到本前朝太后的手记，里面记载了不少治理后宫的法子，您瞧瞧可还有用？”
安陵容接过书册，扉页上 “坤德” 二字苍劲有力。她轻轻摩挲着纸页，想起自己初掌后宫时，也是这般四处搜罗典籍，生怕行差踏错。“治国如烹小鲜，治后宫亦如是。” 她合上书册，目光落在玄烨腰间的玉佩上，那正是当年她传给皇太孙的信物，“如今你已能独当一面，这些旧法子，看看便罢。”
午后阳光斜照，安陵容独自漫步在御花园。曾经繁花似锦的牡丹园，如今种满了素净的白菊。她记得永琛登基那年，自己亲手拔了满园牡丹，只因那曾是华妃最爱的花。往事如潮水般涌来：皇后的阴狠算计、甄嬛的锋芒毕露、祺嫔的嚣张跋扈，还有自己在荆棘丛中步步为营的日子。
“太后小心石阶。” 宝鹃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主子盯着假山出神，忍不住道，“那年您在这假山后躲避华妃刁难，吓得衣裳都划破了，如今想来还后怕。” 安陵容轻笑出声，指尖抚过假山上斑驳的青苔：“若没有那些磋磨，又怎有今日？”
暮色渐浓时，永璟带着猎获的野鹿前来请安。他褪去铠甲，眉眼间却仍带着沙场的英气。“母亲，西北边境一切安好，儿臣特地带了您爱吃的胡麻饼。” 他从食盒里取出油纸包，香气顿时弥漫殿内。安陵容咬了口酥脆的饼，恍惚间又回到永璟初赴边疆的那日，自己也是这般为他备下干粮，千叮万嘱。
夜深人静，安陵容对着铜镜卸去钗环。青丝早已成雪，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半世风云。她取出珍藏的锦囊，里面装着入宫时母亲绣的帕子，边角虽已磨损，“平安” 二字却依然清晰。想起父亲晚年因自己的约束而郁郁寡欢，兄长们虽位极人臣却如履薄冰，她轻叹一声 —— 家族荣耀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
冬至那日，玄烨在太和殿大宴群臣后，率着皇室宗亲齐聚永寿宫。承瑞被打扮成小福娃，跌跌撞撞地给太祖母送贺礼；玉盏则唱着草原歌谣，跳着欢快的舞蹈。安陵容坐在主位上，看着满堂儿孙，突然想起先帝驾崩时，自己抱着年幼的永琛，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发颤的模样。那时的她以为，权力是遮风挡雨的伞，如今才明白，真正温暖的，是眼前这些鲜活的生命。
“皇祖母，您看！” 承瑞举着歪歪扭扭的字画跑到跟前，纸上用朱砂涂得不成形状，“这是孙儿画的您，还有皇阿玛、皇叔、玉盏姐姐……” 安陵容将孩子搂进怀里，泪水悄然滑落。她这一生，从不得宠的秀女到权倾朝野的太后，历经无数血雨腥风，此刻却觉得，这稚拙的画作，比任何奇珍异宝都珍贵。
春去秋来，安陵容的身子愈发衰弱。她常常倚在窗边，看着宫墙外的流云发呆。宝鹃知道，主子这是又想起往事了。一日午后，安陵容突然让宝鹃取来年轻时的旧衣。淡粉色的襦裙穿在身上，空荡荡地挂在消瘦的身躯上，唯有腰间那枚海棠花玉佩，还带着当年的温润。
“还记得选秀那日，我就是穿着这身衣裳。” 安陵容对着铜镜轻笑，笑容里却含着泪，“那时总想着出人头地，却不知往后的路会那么难走。” 宝鹃抹着眼泪要给她换衣裳，却被拦住，“就让我再穿一回吧，也算圆了当年的梦。”
这年腊月，雪花初落时，安陵容在永寿宫安详离世。临终前，她握着玄烨的手，气若游丝：“守住…… 江山…… 护好…… 孩子们……” 玄烨伏地痛哭，他知道，皇祖母用一生为他铺就的路，自己定要走得稳稳当当。
安陵容的葬礼极尽哀荣，玄烨亲自为她撰写碑文，将她的功绩刻在石碑上。而在民间，关于这位传奇太后的故事也流传开来：有人说她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有人说她心怀天下，为大清江山呕心沥血。但对于永寿宫里的孩子们来说，她只是那个会讲故事、会偷偷塞糖果的慈祥皇祖母，她的故事，永远留在了宫墙内的欢声笑语里，留在了孩子们天真烂漫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