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言，你要被收养啦！”
那天午后阳光浓烈得像一锅快要沸腾的水，院子里的风都带着粘腻的味道。林羽站在洗衣台边，用力搓着一件皱巴巴的校服，水花溅在手腕上，冰凉而黏腻。
他听见那句话的时候，手顿了一下。
林素言正坐在台阶上，手里拽着一只破旧的布娃娃。几个孩子围在她旁边，七嘴八舌地问：“新爸爸妈妈是什么样子？”“你走了，还回来吗？”“他们有电视吗？”
林素言没有回答任何人。她只是朝林羽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垂下眼帘，像是忽然觉得阳光太刺眼了。
那天晚上，她没有跑来叫“哥哥”。
林羽等到很晚，才在厨房门口看见她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发呆。她听见脚步声时立刻笑了，笑容却太快，没有停留。
“哥哥。”她努力仰起头，“他们说，我明天可以去看看新家。”
“嗯。”他声音平静，“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她咬住唇角，“老师说，那对叔叔阿姨很有钱，有大房子，还有浴缸！”
她故意说得很兴奋，却忘了她从小就害怕泡澡。
林羽没有拆穿，只问了一句：“你见过他们几次？”
她伸出手指，数了三下，又犹豫了一下，把第三根手指收了回去：“两次吧……他们送了蛋糕，还有一条裙子。”
“穿过吗？”
她摇头：“我没舍得穿。”
林羽安静地看着她。
那晚他失眠了。他躺在床上，听见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动破旧窗帘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就像有什么在重复敲门，一次、两次、三次。
第二天一早，他蹲在教工室外，把那对“即将成为父母”的夫妻看了个清楚。
男人穿灰色风衣，头发花白，笑得温和；女人戴金丝眼镜，脸上没有一点妆容，但皮肤过于紧绷，看起来像某种加工品。他们带了水果和玩具，说话轻声细语，连走路都小心翼翼。
但林羽第一眼就知道：哪里不对劲。
不是因为他们太完美，而是因为——他们并不看孩子。
他们说得温柔，眼神却始终停留在某种比“孩子”更远的地方。他们仿佛在核对某个清单，确认货品包装完好、参数一致，然后点头：“嗯，这个可以。”
林羽站在角落，偷偷看着，心脏一下一下收紧。
那天午后，他偷拿了院里的公共电话卡，在图书室查到那对夫妻的名字，又翻出孤儿院的来访登记表，把他们过往三个月的来访时间、停留时长、谈话内容一一记下。
然后他开始调查。
那时他才十三岁，但他记得所有可以找到真相的方法。
他在黑网吧的电脑上，深夜里搜索那些名字；他寄出匿名信，试图查询那家人是否登记有收养资格；他甚至翻过他们来访时留下的包装袋，在垃圾桶里找到一张被撕碎的便利贴——上面写着：“编号c-1097 可行，样本接受度高。”
他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
不是因为害怕那对夫妇，而是他意识到，有些事情从来就不是孤儿院的孩子能左右的。
他用几天时间整理出初步情报，甚至制作了一个表格，标注了那对夫妻的社交网络、工作地点。
他想告诉老师，想报警，想大声说出“他们不对劲”这几个字。
但他没有。
因为林素言笑着跟他说：“哥哥，我试穿了那条裙子。”
她像是终于安心了一样，“他们说，如果我听话，以后每个周末都能来接你吃饭。”
林羽那一刻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太高兴了，像是终于等来了一个属于她的童话世界。而他不敢拆穿——
怕她不信。
怕她受伤。
更怕她……真的被卷进去。
于是，他说了一句谎：“……挺好。”
她笑得很用力，拉着他衣角说：“哥哥，我以后一定会带你去大城市玩！”
林羽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那一晚，他翻出日记本，写下七个字：她要走了，我要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