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春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挺直背影,微微颔首,“老谢啊,小田这孩子,倒是挺懂进退的。”
“老顾,这事儿晚些我再跟你细聊。” 谢长天抬手看了眼腕表,“眼下先去拜会老领导,趁这功夫给老人家‘拜个早年儿’,也好让他多惦记着咱们这档子事。”
顾长春应声点头,两人并肩往熟识的某常委办公室走去;一进门嘘寒问暖,然后是沏茶、谈笑,坐了半个小时,俩人拱手作别,踏着满地碎金似的阳光回了招待所。
路上约好下午去淘几件玩意儿,晚上陪领导吃饭时正好拿出来赏玩。
午后的招待所静悄悄的,暖气片不冷不热的。顾长春捧着个粗瓷茶杯,碧螺春的清香在舌尖打着转,他望着窗外被风揉得发皱的阳光,慢悠悠开口:“这个田建春,到底哪点吸引你?”
谢长天啜了口茶,杯沿的热气模糊了眼角的细纹。
“头回见他时,他孤独的坐在众人中间,阴郁劲儿像是能从骨头缝里渗出水来,忍不住多嘴点拨了两句。”
他指尖在杯沿轻轻划着圈,“后来再碰见,那孩子努力刻苦的学习,拼得像要把命都豁出去,看着他跌跌撞撞往前闯,总想着伸手扶一把 —— 反正也费不了什么事。”
说到这儿,他嘴角漾起丝浅淡的笑意,“如今见他眉眼渐渐舒展敞亮起来,倒真觉得心里头熨帖。”
顾长春看着窗外不太明亮的阳光,连城的太阳,不如山城明亮,但是这里的气温比山城要高!
他慢悠悠的说着话,回忆着过往,没有哪个学生像田建春牵动他的心,也没有哪个学生,让他有成就感!
“你知道他为啥撺掇提出扩招的同时也提异地另建校区吗?”
谢长天忽然话锋一转,指尖重重磕了下桌面,“他说他们医院先前迁了家属区,改建成后勤处、药剂科的操作间,再拆拆改改把三栋楼连成住院区,还在全县医疗系统里,率先搞了医务人员任职资格考核。就这么点动静,在他们县里都被人人贺喊—— 才几年的中医院,不光扩了院区,还考核医生护士,这可是实打实为患者着想啊!很多病患都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中医院看病,一看,确实不错,所以他们这半年发展的很棒!在当时真是红极一时。”
他顿了顿,指尖在茶杯里蘸了点水,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圈:“这些事他都参与了,有些甚至来自他的手笔,自己也觉得做得不差。可他又跟我描述了县医院的做法:县医院 —— 人家大手一挥,直接跟县里申请了一大片地,哪怕那地块都快挨着县城最外圈的村子了,半分没嫌弃。如今再去瞧瞧,超规模的门诊楼拔地而起,住院部干净得能照见人影,还有许许多多的让同行看着眼红、眼气却难以超越的高山……这就是实力、眼界、胆量、魄力!”
“的确,一个县级医院,竟然能做到新旧两个院区同时运营,这魄力胆量眼界很多人难以企及!或许这也是他们县里没敢动县医院的主意的缘故!”
顾长春想象着,一个不怎么发达山区县城,一个高大耸立的县医院,那是怎样的景象、即使好奇,也会有很多人去看看!
“这就是他提醒我的、既然做,就一步到位,不然跟在别人后面拾人牙慧,得不偿失啊!”
谢长天见到顾长春点点头,眯着眼睛,回忆着前几天曾宪瑜、田建春他们三个秉烛夜谈的情形。
“至于自己采购建材、组建基建队,也是来自他们医院迁移、改建家属区的经验教训,这一行,水深的厉害,他说采购的建材质量、建筑过程的把控,都关系着人命,才提醒我的。”
谢长天的骄傲从他的神情和言语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你没喊他列席班子会?”
顾长春觉得照着谢长天对田建春的欣赏,肯定会说。
“说了,他说希望这些观点出自我的口......”
顾长春咂咂嘴,自己何苦问呢!
“你发现这孩子,护着身边的人没?”顾长春羡慕嫉妒,但是现在也欣赏了。
“是,他护着身边的人。”
谢长天借着话,瓷杯搁在茶几上发出轻脆一响,“你看他今天跟陆股长反映情况,句句都在说他们院长好、县局局长不错、市局也没问题,之所以到这个地步,各个都有难言之隐、各个都是顾全大局的好人。”
说到这里,顾长春说了一句,“是啊,都是好人,都有难言之隐,所有的问题,都出在决策者!”
谢长天一听,也笑了,虽然事实如此,可是真正品出来,也是苦涩难言啊。
顾长春看一眼谢长天,哈,终于压倒他一点儿:“这孩子也聪明,虽然他口口声声句句都没自己,可细细品品,哪句话里没藏着他的影子?”
他捻着杯沿的手指顿了顿,眼底闪过丝赞许,忍不住轻叹了声,“唉,这孩子,是真‘尖’啊。” 尾音里带着点本地人特有的亲昵,把那词儿里藏的聪明、机灵,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滑头,都揉得恰到好处。
谢长天闻言抬眼,两人目光在氤氲的茶气里撞了个正着,他忽然压低声音:“你可知他撺掇我提异地建校,真正的打算是什么?”
谢长天明知道自己不能、不该说,可是面对多年的搭档,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
“他说,别人开建筑公司挣钱,咱们学院的钱可以自己挣啊!哪怕这个钱,到不了我的兜里,但是我也是给学院的人造了福利了!学院有钱了,才好开展工作,不管是扩招也好、还是广纳人才也罢,哪个不需要大笔的钱?有了钱,咱们学院才有底气谈发展壮大!”
“他的想法确实很不一般,是不是他跟小瑜说到下海经商,也是本着让你们挣点儿钱的目的?”
顾长春的猜测,让谢长天点点头,不由得他自己也低下头,开始仔细的思索了。
“他还说,如今是可以大展身手、发家致富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谢长天说到此刻,脸上的表情既骄傲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