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鼠,你走前头。”沙荆站在一旁,让浅棕色虎斑母猫爬进洞穴。高爪在她身后止步不前。“进去。”沙荆敦促道,“不要让黑暗把你吓倒。记住,你有耳朵和胡须,它们就像你的眼睛一样。”
高爪慢慢爬进去。他感觉到脚下的土壤是松软的,地道里的斜坡正向下延伸,而且很陡峭。他伸出爪子插进土里,防止自己直接滑下去。背后的洞口越来越远,黑暗慢慢将他包围。高爪时不时紧张地看看地道壁,或者看看脚下,但周围仍然是一片黑暗。他能听到父亲就在自己身后,感到前面的空气越来越冷,沙荆呼到他尾巴上的气暖暖的。几分钟前,他的皮毛还被太阳晒得热热的,现在他却感到了寒意。他蓬松起毛发。
沙荆咕噜一声。“如果你认为这里冷,等我们走到更深的地方,你就明白了。”高爪没有心思去想象。“听。”沙荆停住脚步。高爪站定。他能听到雾鼠的皮毛在前面刷过地道壁的声音。
“等一下,雾鼠!”沙荆叫道。雾鼠的脚步声停下来。“你能听到吗?”沙荆问。
高爪竖起耳朵。“听什么?”
“继续听。”
高爪用尽全力倾听,闭上眼睛屏蔽令他窒息的黑暗。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微弱的脚步声。
“那是你的巡逻队,正沿着河谷行进。”沙荆轻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高爪低声问道。
“三组脚步声,正从我们这里离开。”
这引起了高爪的兴趣。“那也可能是兔子。”他提出异议。
“不。”沙荆变换一下脚步,“他们的脚步声重一些,不像兔子的那样急速轻快。”
“如果是羊,你能听出来吗?”
“当然。它们的脚步更重一些,如果加上狗的脚步,共鸣声能传到更深的土里。”
前面的雾鼠又迈开了脚步,她的黑影在黑暗中晃动。“你父亲可以区分出雷族猫的脚步声和风族猫的脚步声。”她告诉高爪,话音中带着一丝自豪。
沙荆的尾巴扫了扫两边的地道壁。“雷族猫像鹿一样抬高腿走路。”他放大了音量,“他们昂首阔步地从我们头顶上经过,前往月亮石,就像荒原是属于他们的。”
“典型的自以为是。”雾鼠怒气冲冲地说。
沙荆哼了一声。“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可以从地下跟踪他们。我们可以准确地知道,他们何时来到风族领地,又在什么时候离开。”
“如果他们敢停下来狩猎,我们也会知道。”雾鼠补充道。
高爪感觉到沙荆从后面轻轻推了他一下。“我们继续走。”沙荆提醒道,“胡桃鼻和羊毛尾可能已经从塌方的另一面开始挖了,他们可能需要我们的帮助。”
高爪眨了眨眼睛,希望它们能适应黑暗。但这里没有一丝光线。他开始意识到,他在这里完全成了瞎子。雾鼠在前面快跑起来,高爪在后面跟着,强压着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沙荆不会
让我出什么事的。
高爪的胡须在地道两侧不停碰擦,使他全身毛骨悚然。突然,地道壁的一侧出现一个缺口,吓了他一跳。一股冷空气从他侧腹上流过。
“这条地道通向荒原。”沙荆告诉他。
“任何时候你都知道你在哪里吗?”高爪赞叹不已。可他自己却像老鼠一样感到无助——就好像土壤像吞猎物一样将他吞掉了。
“每个地道武士都熟悉地道里的每个弯道和每个拐角。”沙荆说,“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发,到达我们领地的任何地方,跨越任何边界。”
高爪精神倍增。有了地道就意味着风族能够挫败任何入侵,战胜任何仇敌。难怪地道武士们要如此激烈地扞卫自己的技能。“石楠星在地道里待过吗?”他问。
“她偶尔来巡逻。”沙荆回答,“但她并不真正了解黑暗,也不了解它能给予武士的力量。她是一名荒原奔跑武士,只能想象在地面上如何狩猎和战斗。”
“我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雾鼠放缓脚步。
高爪差点儿撞到她身上。他笨拙地停下来,竖起耳朵,听到前面有含混的说话声。他感到沙荆就在他身后,离他很近。
“让路,高爪。”高爪将身体缩到通道的一侧,让父亲通过。“他们在挖。”沙荆说,“我们应该从这一边开始工作,然后在中间与他们会合。”
高爪听到雾鼠开始用前爪铲土。高爪能够感觉到胡须周围的空间——这里的地道更宽一些,有足够的空间供沙荆和雾鼠并肩工作。
“我们总是这样并肩工作。”沙荆一边告诉高爪,一边将一堆土向他推过来,“如果发生塌方,你永远不能离开你的同伴。这是最重要的地道守则。另一只猫的生命与你自己的一样珍贵。要时刻牢记这一点。”
雾鼠插话道:“孤军奋战必死,并肩作战能活。”
高爪接住沙荆推给他的土。“我怎么处理这些土?”简单地将土填充到背后的空间里,肯定是愚蠢的吧?
“撒开。”沙荆告诉他,“能撒多薄就撒多薄,即使要将土一直搬到洞口去,也要保证我们身后的通道畅通。”
当高爪听到石头刮擦土壤的声音时,他还在继续将土撒向周围。沙荆将土向后推给他时,他的口鼻感受到了石头的硬度。“我该如何处理石头?”高爪叫道。
“如果你能找到一条裂缝,就将石头摁进去。”沙荆回头道,“放近一点儿。我们从来不将石头扔掉,它们可以用来支撑洞壁。”
高爪用脚掌按住石头。这块石头比他小时候用来练习的麻雀般大的石头还要大,但他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努力将石头向后滚去。
你强壮得超乎你的想象。
他回想起沙荆的教导。而且果然如此:即使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高爪发现他也能将石头顺着地道向后推,直到感觉到泥土中的凹坑。他用力一推,将石头按进土里,然后返回,从沙荆和雾鼠挖出的土堆里再刨来一些土。他用前掌拖着一堆土,摸索着后退,在他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松散的土线条。
他的脚掌里塞满沙砾,而且他还能感觉到皮毛里有沙土。他强忍着想将沙土清理出来的冲动,不停地搬土,撒到后面的地道里。他每次回来搬另一堆土的时候,都要匆忙地将地面的松土踩实。当他来到另一堆土前,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早已经忘记自己是在黑暗中工作。而且,他浑身暖暖的!
“离他们很近了!”沙荆兴奋地叫道,“你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吗,高爪?”
高爪侧耳倾听,听到了羊毛尾的低吼。胡桃鼻回应了一声,他粗哑的声音在泥墙那边回响着。
高爪竖起毛发。“如果我们将堵塞的土全部清理掉,它不会再次崩塌吧?”
“要塌的土全部都已经塌下来了。”沙荆安慰他说。
“你怎么知道?”
“听。”沙荆又向后刨了几把土,然后停下来,“你听到沙土松动的声音了吗?或者石头落下的声音?”
“没有。”高爪心里放松了一点儿。
“而且头上没有嘎吱嘎吱的声音。”雾鼠补充道,“上面的土不会掉了。”她说话时,高爪感觉到一丝新鲜空气流过胡须。
“沙荆!”羊毛尾高兴的叫声在洞壁间回荡。
“胡桃鼻没事吧?”雾鼠问。
“我没事!”胡桃鼻从地道那头更远一点儿的地方叫喊道。
“太好了。”高爪感觉到父亲的尾巴从他的鼻子前嗖地一下扫过去。“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向河谷挖了。”
高爪品了品空气。“我闻到了石楠的香味!”甜蜜的石楠花味刺激着他的味蕾。
沙荆的尾巴又从他的鼻子前轻拂过去。“前面有一个通气孔。”他解释道,“也就是一条小裂缝,穿过土壤,通向荒原。”
高爪用力睁大眼睛,看到了黑暗中的情形:羊毛尾的脊背、胡桃鼻的耳朵在羊毛尾背上显出模糊的轮廓。
光明!空气!
高爪一阵兴奋。
“我们朝河边走吧。”雾鼠催促道。
“你仍然想从黏土层挖到河边去吗?”高爪问。他想起了几个月以前的讨论。
“那个想法是正确的。”其他猫已经朝前走了,沙荆将他向前推了推。“很难准确地测量我们的深度,但昨天我已经挖到黏土了。”
高爪从通气孔下面经过时,抬头瞥了一眼,眨巴着眼睛看看从荒原渗透下来的光。“你们找到黏土层了吗?”
“我们整晚都在挖那条黏土层。”沙荆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暖,“我们应该很快就会挖通到另一面了。我很高兴你能在这里见证它的诞生!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条从荒原之巅通到河边的地道!”
随着周围的土壤越来越潮湿,高爪感觉空气也越来越湿润,而且越来越稀薄。他强烈地意识到,通气孔已经消失在远处,光线和石楠的气味也随之消失。他循着脚步声,贴近雾鼠的尾巴散发出的热量。在地道里转了几次弯,拐了几次角之后,他学会了根据空气的浓度变化来分辨前面是否有一处拐角。但是,他的胸口越来越紧绷,他发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
“沙荆?”他紧张地叫道。
“就要到了。”沙荆回答的声音模糊不清。
“沙荆……”高爪的口鼻碰到了硬泥墙上。他尖叫起来,既是因为疼痛,也是因为惊吓。 沙荆跌跌撞撞地走回来。“向右走!集中精神!” “对不起。”高爪竖起耳朵,更加努力地专注于自己前面的空间。 前面的空气似乎在颤抖,他继续朝前走了几步,他周围的土地也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高爪僵住了。地道要坍塌了吗? “那只是河水引起的震动。”羊毛尾叫道,“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地道的尽头。再挖一会儿,我们就能到河谷了。” 河谷!新鲜的空气! 高爪的胸口放松了一点儿。他们距离风和太阳可能只有一尾远了。 沙荆从他身边挤过去。“在这里等着。” 高爪听到脚掌刨土的声音。 “这里的黏土更湿了!”胡桃鼻欢呼道,“我们一定很接近河岸了。” 高爪退到一旁,抬起头,倾听河流的嗡嗡声。地道武士们毛皮相擦,黏土在他们的脚掌下沙沙作响。他们工作的时候,高爪可以听到他们的呼吸声。“我也来挖,好吗?”他自告奋勇地说。只要能让他们更快见到日光,他什么都愿意做。 啪!一大块黏土落在他的面前,溅了他一鼻子的泥浆。 “将挖出来的黏土糊到洞壁上。”雾鼠命令道。 高爪抽了抽鼻子,抓起一把黏滑的泥土,涂抹到旁边的洞壁上。他感到脚垫下的地面在震颤。河流一定非常近了。 啪!另一块黏土落在他的脚掌前,啪!啪! 地道武士们飞快地抛投土块,高爪只得向后跳,才能避开土块。他又快速抓起一把黏土,拍到洞壁上。他尽可能加快动作,抓起一把又一把黏土,沿着身后的通道糊过去,直到他几乎不能从刚刚糊上的黏土之间挤过去。他停下来喘口气。现在,他看起来一定像只浑身是泥的老鼠,而且他全身酸痛。 “高爪?” 他返回去搬运泥土的时候,感觉到口鼻附近有父亲呼出的热气。“什么?” “这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沙荆轻声说,“你在我的身边工作。我们一起挖一条新地道,一条可能永远改变风族命运的地道。” 高爪僵住了。沙荆认为他现在会改变主意,放弃成为荒原奔跑武士,一直待在地下吗?另一块黏土被拍到高爪身边的通道壁上。他的父亲已经跑回来,开始帮他糊剩下的黏土了。 “我们快挖到那里了吗?”高爪的叫喊声盖过了头顶上面河流的隆隆声。他感觉耳毛震颤。 这声音是不是变得更响亮了? “我们随时都可能会挖通!”沙荆兴奋得像参加命名仪式的幼崽一般。 “等一下!”雾鼠从黑暗中的什么地方高声叫道。 “什么声音?”羊毛尾的声音听上去很惊慌。 地道武士们都停了下来。长长的、凄厉的嘎吱声在通道里回荡,听上去像立在山坡很久的石头在松动,牢牢吸住它的泥土慢慢失去了紧握它的力量。 “星族啊,帮帮我们吧。”胡桃鼻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楚。 “出什么事了?”高爪紧张地问。 “快跑!” 黑暗中,脚步声乱作一团。高爪突然感觉到一团皮毛压到他身上。 “高爪!”沙荆的叫声几乎刺破他的耳膜,“跑!” 高爪只觉血往上涌。他原地转身,慌忙顺着地道往回跑。“沙荆!”黑暗中,他回头看了一眼。 “在你身后!”沙荆叫道,“胡桃鼻?羊毛尾?雾鼠?” “在这里!” “在这里!” “在这里!” “快,高爪!”沙荆惊慌失措地催促道。 在他们身后,河水冲入地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震撼着大地。高爪的脚垫在泥土上打滑。他伏平耳朵,在黑暗中胡乱地迈动四条腿。在弯道处,他不时碰到地道壁。 “让我过去。”沙荆从他身边挤过去,“把鼻子一直挨着我的尾巴,跟着我跑!” 高爪吓得不敢说话,只管服从。在这里,他不能正常奔跑。在这里,他既不能弯曲脊背,也不能伸展双腿。恐惧侵入他的每个细胞,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鼻子上,保持鼻子不离开沙荆的尾巴尖。流水在他们身后咆哮着,仿佛山风灌入山谷。河水在他们身后汹涌而来,使大地颤抖。 只管不停地跑! 高爪的胸口急剧起伏着。这里没有空气!他怎么能呼吸?他的内心又涌起一阵恐慌,但他不停地奔跑,直到前面闪出一线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到亮得耀眼——他们终于出来了,像兔子被狐狸追逐着从地道里蹿出来。 高爪瘫倒在草地上。通过沾满水雾的眼睛,他看见胡桃鼻、羊毛尾和雾鼠从他身边一闪而过。他们都逃了出来。高爪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他旁边的草地上有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我不相信我们的判断是错误的。” 高爪竖起耳朵。沙荆听起来很恼火。他不害怕吗? 胡桃鼻咕噜了一声。“我一直计算着长度,我一直相信,我们再挖两尾,就到河边了。” “秃叶季挖起来非常容易,我们没有充分考虑到这个因素。”羊毛尾气愤地哼了一声,“我们挖到河边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时间更早。” 高爪睁开眼睛。 雾鼠正在朝兔子洞里窥探。“至少这水让我们知道了河流在哪里。” 高爪坐起来。“我们差点儿被淹死!你不能再回下面去!” “但我们并没有被淹死。”沙荆说,“而且我们这次学到了很多东西,为下一次的成功奠定了基础。” “下一次?”高爪难以置信地抖了抖耳朵,“你打算继续挖这条地道吗?” “当然。”雾鼠回头看着他,“现在,我们有了一条进了水的地道,就知道该瞄准河谷壁上的什么高度挖了。显然,下一次的新地道将不得不挖得更高一些。” “我要不要去把李掌叫来?”胡桃鼻建议道,“她一定希望参加这项工作。” “去吧。”羊毛尾兴奋地转了一圈,“今晚月高时分,我们应该就能挖到河谷。” “但这太危险了!”高爪的心似乎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如果你保持清醒的头脑,就不会遇到危险。”沙荆的眼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难道他很享受与河水的赛跑? 高爪皱起眉头。父亲甚至比他想象的还勇敢。 “你回营地去吧。”沙荆说,“清理一下,休息一会儿。然后,你就可以回来帮助我们完成这项新工程。” 回来? 高爪当即决定,他宁愿面对影族武士的巡逻队,也不会回来。 沙荆咕噜着。“高爪,我们将一起突破,挖到河谷。浅鸟将为我们感到自豪。” 高爪直往后退。“不。”他的喉咙发干,“决不。” 沙荆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震惊。“但是,你已经看到它是什么样子了!难道你没感觉到吗?刺激!危险!”他的目光掠过荒原,“经历了这些之后,你不应该还想着回去,在石楠之间奔跑。” “我想!”高爪跳起来,绝望地竖起毛发,“你为什么不允许我回去?你爱挖地道并不意味着我也要去挖地道!我不是你!我还以为我们都会死在那下面呢。我是荒原奔跑武士,不是地道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