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墙的撞击声如同地狱的丧钟,永不停歇。东野稷脚下的城墙砖石,已被层层叠叠的鲜血和内脏浸透,踩上去滑腻而粘稠。野太刀的锋刃早已卷曲,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碎骨和甲片四溅。他不再是优雅的武士,而是浴血的修罗,仅凭一股不屈的意志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大人!右翼!右翼顶不住了!”一名满脸血污的足轻队长嘶声裂肺地喊道。东野稷猛地扭头,只见一段城墙在数架云梯的集中攻击和攻城槌的连续撞击下,轰然坍塌出一个数丈宽的缺口!虾夷武士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发出震天的狂吼,潮水般涌向缺口,守军的长枪阵瞬间被冲垮,残肢断臂在狭窄的缺口处飞起。
“跟我来!”东野稷的声音已经嘶哑,却依旧带着撕裂夜空的穿透力。他不再顾及个人武勇,将沉重的野太刀反手插在背后,抄起一杆染血的雉刀(薙刀),身先士卒,带着身边最后几十名还能站立的亲卫,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扎向那沸腾的死亡漩涡!
雉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银光与血影交织的旋风,每一次横扫都带起一片惨嚎。他堵在缺口最前沿,以身为盾,雉刀舞动如墙,硬生生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虾夷悍将连人带盾劈翻。身后的亲卫怒吼着填补空隙,用身体、用长矛、用牙齿,死死抵住后续涌来的敌人。缺口处瞬间堆起更高的尸山,活人就在这血肉泥沼中搏杀。东野稷的左臂被一支骨矛刺穿,他闷哼一声,右手雉刀反撩,将偷袭者的脑袋削去半边!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他毫不在意,眼中只有杀戮与坚守。
御医所内,人间炼狱的景象有增无减。哀嚎声、呻吟声、垂死的喘息声汇成绝望的洪流,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樱木雪的双手已被血水泡得发白起皱,动作却依然精准、迅捷如手术刀。她刚为一个被滚油烫掉半边脸的士兵完成清创缝合,连汗水都来不及擦,目光已扫向下一个胸腔被箭矢贯穿、气若游丝的伤兵。
“婉儿,银针!膻中、巨阙、关元!”樱木雪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慕婉儿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胃部的翻江倒海和目睹惨状的眩晕,迅速将消过毒的银针递到樱木雪手边。她看着樱木雪修长的手指闪电般刺入穴位,那濒死的士兵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的起伏虽然微弱,却预示着生的可能。
“雪姐姐…他…”婉儿的声音带着紧张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
“还没脱离危险,稳住心脉,一刻不能停!”樱木雪语速极快,人已转向另一个断腿哀嚎的士兵,同时对婉儿下达了明确的指令。婉儿用力点头,将所有的恐惧和不适压下,全神贯注地将自己温热的内息小心翼翼地渡入伤兵体内,手法精准地护住其心脉要穴。她看到士兵浑浊绝望的眼中,因为她的努力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这光芒瞬间驱散了她心中大片阴霾,化作支撑她继续下去的力量。在这场与死神的残酷拉锯战中,她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无需多言,默契配合。
城外,夜色如墨。东野轩和他手下的精锐忍军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无声地掠过起伏的荒原和焦黑的树林,向虾夷大营深处潜行。营地的喧嚣和篝火是天然的掩护,也是致命的陷阱。他们避开巡逻的哨兵和凶猛的猎犬(偶尔需要以淬毒的吹箭无声解决),目标直指核心区域——那几顶装饰着巨大乌鸦羽毛和狰狞兽骨的大帐。
在一处堆满攻城器械零件的阴影里,东野轩再次看到了那几个武士身影。为首者的正是那个带着乌鸦指环的人,他们称他伊田先生(伊田耕二),他正与几名虾夷部族首领激烈争论着什么。突然,他大手猛地一挥手,指向京都西墙的方向,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各位大人,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三日之内必须攻下此地”。几个虾夷首领狞笑着领命而去。东野轩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单纯的攻城指令,更像是在确认某个攻击节点或暗号!他屏住呼吸,将身体压得更低,试图捕捉更多信息。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风掠过,营地边缘一处堆放草料的地方,毫无征兆地腾起一片浓烟!
“失火了!”混乱的呼喊声瞬间响起。这意外打破了潜行的平衡。东野轩暗骂一声,知道行踪可能已经暴露(或是巧合,或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当机立断,对着手下做了个“撤”的手势。必须将“黑鸦组织”与虾夷高层直接勾结,以及可能存在的“三日之约”具体行动时间的情报带回去!
忍者们如同受惊的鱼群,瞬间散入更深的黑暗。几乎在他们消失的同时,数支带着凄厉哨音的火箭射向了他们刚才藏身的位置!营地中响起急促的号角和虾夷语的怒吼,追兵已至。
二条城,密室。烛火似乎比之前更加黯淡,映照着织田裕二脸上变幻莫测的阴影。黑影再次无声跪伏在地。
“西墙缺口已开,东野稷身陷重围,左臂重伤,仍在死战。其部伤亡殆尽,恐难撑过下一波攻势。” 黑影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织田裕二的手指在地图上西墙缺口的位置重重划过,留下一道无形的裂痕:“猛虎终有穷途时。他流尽了血,也算对得起香川之名。” 语气淡漠,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如释重负。
“御医所内,樱木雪救治甚力,慕婉儿配合得当。阿月仍在城内猎杀,已清除十七名可疑目标。东野轩…” 黑影顿了一下,“其小队在虾夷大营深处侦察时遭遇意外火情,行踪暴露,正遭围捕追击,情况不明。”
听到“东野轩”和“虾夷大营深处”,织田裕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深知东野轩的能力,潜入深处必然有所发现。“他看到了什么?”
“尚未传回确切情报。二号似乎在部署最后的强攻,目标明确指向西墙薄弱处,时间…似乎就在明日黎明前,东野稷这次必死无疑。” 黑影补充道。
织田裕二沉默片刻,目光幽深:“‘三日之约’…看来是时候了。” 他摩挲着腰间玉佩的动作快了一分,“告诉伊田耕二,按约定行事。京都的‘门’,该打开了。” 这句话含义极其隐晦而危险。
“另外,” 织田裕二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寒冰,“藤原家那几个老东西,今日借着慰问伤兵之名,与几个公卿密会于清凉寺。虽未明言,但怨怼之意更浓,尤其对雪千代之死…藤原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私下串联了几个浪人。”
烛光跳动,在织田裕二眼中映出两点冰冷的寒星:“虾夷破城在即,城内…也该清一清了。待西墙战事最酣,城门将启未启之际…”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他要借虾夷的刀,或者干脆用自己的刀,在混乱中将碍眼的藤原一党彻底抹去,连同他们知道的关于雪千代的秘密。
“明白。” 黑影首领心领神会。
“至于孤穆之…” 织田裕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还在难民堆里忙得焦头烂额?很好,让他继续‘忙’。让香川奉行所剩下的人,也‘帮帮’他,务必让他分身乏术,无暇他顾。” 他要彻底孤立东野稷,并让可能掌握金线线索的孤穆之远离任何探查真相的机会。
黑影无声领命,融入黑暗。
织田裕二独自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目光在西墙的缺口和代表清凉寺的位置之间来回扫视。京都的陷落似乎已成定局,但这定局之中,却藏着他精心编织的杀局——借外敌之手铲除政敌,消除隐患,同时将最大的威胁东野稷埋葬在城墙的废墟之下。明日黎明前的黑暗,将是京都最血腥的时刻,也将是权力格局彻底洗牌的序幕。他手中那枚温润的玉佩,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仿佛也沾染上了浓浓的血腥气。一场比虾夷攻城更冷酷、更精密的内部杀戮,已悄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