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晒谷场泛着潮湿的腥气，咸菜缸里的酸水还在“咕嘟”冒泡，水面浮着层淡金色的光晕，那是洗髓雨的煞气被炼化后的灵韵。三个徒弟刚换了干净衣裳，正围着缸打转，眼睛瞪得溜圆——刚才泡他们的大缸底部，几道原本细微的裂纹竟变得清晰，里面游着两缕青光，细细长长，头有角，尾带鳞，竟像是两条巴掌大的小龙在水里嬉戏。
“师父！缸里长龙了！”萧烈惊得差点把烧火棍掉地上，他蹲在缸边伸手要摸，被云烬用痒痒挠敲了手背。
“摸不得。”云烬捻起颗盐粒扔进缸，盐粒落水，双龙突然抬头，对着盐粒吐了口白气，盐粒瞬间化作金粉融入水中，“这是青石村的地脉灵龙，藏在缸底三千年了，刚才洗髓雨的煞气惊动了它们。”
琴九凑近缸边，盲眼微微颤动，指尖棉线悬在水面上，轻声道：“它们在发抖，像是在害怕什么。”她的听觉比常人敏锐百倍，能“听”到龙鳞摩擦陶壁的细微声响，里面裹着极轻的呜咽，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石凡趴在缸沿，鼻尖快碰到水面，他盯着双龙的鳞片仔细看：“龙鳞上有小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他指着左边那条龙的尾巴，果然见鳞片缺了一角，缺口处泛着淡淡的黑气，与洗髓雨里的紫煞同源。
云烬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缸底，双龙立刻往缸心缩了缩，裂纹里渗出的清水突然变浑，泛出与归墟煞气相似的暗褐色。“是归墟的地煞顺着地脉爬进来了。”他的声音沉了几分，“这缸嵌在青石村的灵脉根上，三千年靠着腌菜的酸气和烟火气养着双龙，它们是地脉的‘守门龙’，能挡煞护土。可现在……”
话音未落，左边的小龙突然猛地窜起，撞在缸壁上“咚”地一声，裂纹竟扩大了半分，里面的黑气顺着龙鳞的缺口往里钻，小龙疼得在水里打滚，青光都淡了几分。
“师父，它在受苦！”萧烈急得直搓手，烧火棍在手里转得飞快，“我用火烤烤？说不定能逼出煞气！”
“用火得看火候。”云烬按住他的手，“龙属水，你火太烈，会伤了它的灵韵。得用温火慢慢烘，像腌酸菜那样，急不得。”他从灶房拿来个陶碗，舀了半碗缸底的酸水，又抓了把晒干的艾草放进去，“萧烈，用你的火灵裹住碗，别让火直接烧，要让艾草的暖香顺着水汽渗进缸里。”
萧烈依言照做，掌心贴着碗底，小心翼翼地运起灵力。淡红色的火焰裹着陶碗，艾草在酸水里慢慢舒展，清香混着酸气飘进缸中，双龙闻到香味，果然不打滚了，慢慢游到碗底，对着热气吐纳，鳞片上的黑气淡了些。
琴九突然解开腰间的棉线，指尖轻轻拨动，弦音清越，像山涧流水淌过青石。她闭着眼，弦音随着双龙的游动调整频率，时而急促如雨点打叶，时而舒缓如晚风拂苇。缸里的酸水随着弦音泛起涟漪，双龙像是被琴声安抚，游动的速度慢了下来，龙角上的青光渐渐亮了。
“它们喜欢这声音。”琴九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她能“听”到龙心的跳动变得平稳，不再像刚才那样慌乱，“弦音能顺它们的灵脉，把煞气往体外引。”
石凡没闲着，他抱来块半大的青石，稳稳地放在缸边，然后盘腿坐下，双手按在石板上。随着他的呼吸，石板渐渐泛起淡绿色的光晕，顺着缸底的裂纹往里渗——那是他的大地圣体引动的地脉灵力，像给双龙铺了层暖毯。双龙在绿光里打了个滚，鳞片上的缺口开始慢慢愈合，泛出温润的光泽。
云烬看着三个徒弟各司其职，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又很快被忧虑取代。他用痒痒挠挑起缸底片脱落的龙鳞，鳞片薄如蝉翼，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细纹，仔细看竟与青石村的地脉走向图一模一样，只是有些纹路已经模糊，像是被煞气侵蚀了。
“这双龙，是你爷爷那辈就藏在缸里的。”云烬的声音低得像在自语，“当年他用昆仑灵陶烧缸，把地脉最纯的灵韵凝成龙形，藏在裂纹里，就是怕归墟煞气断了地脉。”他抬头看向村后的山峦，那里的雾气比往常更浓，隐约能看到山尖缭绕的黑气，“现在煞气能啃龙鳞，说明它们快摸到根了。”
萧烈的火温得正合适，艾草香混着酸气在缸里弥漫，双龙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淡，开始亲昵地蹭他垂在水面的指尖。他痒得直笑，却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小龙：“师父，等把龙养好了，它们能飞吗？”
“飞不飞不重要。”云烬往缸里撒了把新腌的酸菜，“重要的是它们能守住地脉根须。你想啊，腌菜得靠缸不漏，种地得靠脉不断，这双龙就是咱村的‘不漏缸’‘不断脉’。”他顿了顿，看向三个徒弟，“你们仨刚才帮龙驱煞，用的是什么？”
萧烈挠挠头：“火和艾草？”
琴九轻声道：“弦音和心意。”
石凡瓮声瓮气：“石头和地脉气。”
“这就是守护的法子。”云烬用痒痒挠在缸沿画了个圈，圈里的水光突然亮起，映出归墟裂隙的虚影，里面有无数黑影在蠕动，“将来遇到更大的煞气，甚至邪魔，光靠师父不行，得靠你们——火能焚煞，弦能镇魂，土能载道，合在一起，就是比双龙更硬的‘护村盾’。”
说话间，双龙突然同时往缸底钻，裂纹里的清水“唰”地退回，缸底的纹路重新变得模糊，只留下淡淡的青光，像是从未出现过。但三个徒弟都清楚地记得龙鳞的触感、弦音的共鸣、地脉的暖意，那些感觉刻在骨头上，比任何修行口诀都清晰。
石凡突然指着缸底：“师父，龙走了，但缸沿多了个小坑！”果然见陶壁上多了个指甲盖大的凹痕，里面凝着颗晶莹的水珠，水珠里映着双龙游向村后山的影子，像是在指引什么。
云烬把水珠弹进嘴里，咂咂嘴：“是地脉在给咱们报信呢。”他站起身拍了拍三个徒弟的肩膀，“今天的功课没白做，双龙认你们了。去，把缸里的酸水倒进菜地里，灵龙的口水能肥田，顺便把那半筐新收的萝卜腌了，记得多放盐。”
萧烈扛起烧火棍，琴九理了理棉线，石凡抱起装萝卜的筐，三个徒弟说说笑笑往菜地走。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咸菜缸上，缸底的裂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里面似乎还残留着龙尾扫过的痕迹。
云烬望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村后山的方向，悄悄握紧了手里的痒痒挠。竹根疙瘩上，那道与契约神殿相似的金纹又亮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阳光晃眼。
“龙都怕了，这煞……来得比想的要快啊。”他低头对着空缸轻声说，缸底的水洼里，突然浮出片龙鳞，被风吹起，贴在了他的草鞋上，像是在无声地提醒——守护，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