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三十年的夏天,似乎格外慷慨。江淮流域的阳光,不再带着灼人的燥热,而是化作一层温暖的金纱,轻轻覆盖在扬州的土地上。站在城楼上远眺,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金色麦浪,风拂过,麦秆弯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首低沉而喜悦的歌谣。
护城河的水,也褪去了往日的浑浊,变得清澈见底,岸边新栽的垂柳,枝条垂落水面,泛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偶有白鹅游过,留下两道浅浅的水痕,很快又被水流抚平。
龙问天站在城楼上,看着眼前的景象,三年来的疲惫,仿佛都被这麦浪和清波涤荡干净,只剩下一种踏实的欣慰。
他来扬州,已经整整三年了。
麦浪千重:汗水浇灌的新生
“大人,今年的麦子,亩产怕是能过三石了!” 扬州通判宋轩(当年从浙西追随龙问天而来)快步走上城楼,手里拿着一份刚统计出来的农情报告,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三石,在江南算不上顶尖收成,却已是扬州战乱后的最高记录——长宁二十七年,龙问天初到扬州时,这片土地上,连能下种的田都不足千亩,亩产更是不足一石。
龙问天接过报告,指尖拂过那些记录着“东庄亩产三石二”“西村亩产二石九”的数字,仿佛能看到百姓们在田地里忙碌的身影。
这三年,扬州的百姓,是用汗水,一点点浇灌出这片麦浪的。
长宁二十七年,龙问天首先做的,就是“还田于民”。他将官府圈占的土地,全部清查出来,按人口分给返乡的流民;他从浙西、江南调运优质麦种、稻种,免费发给百姓;他组织工匠,修复了被战火毁坏的水利设施,疏通了淤塞的河道,让清水能流进干涸的农田。
最难的,是让百姓“敢留下来”。
起初,流民们对官府充满了不信任——杨德章的搜刮和欺骗,让他们心有余悸。龙问天便带着官吏,亲自下田劳作,和百姓同吃同住,用最朴素的方式,一点点赢回信任。
“龙大人说了,种出来的粮食,除了交一点公粮,剩下的全是自己的!”
“龙大人还请了浙西的老农,教我们新的种法,产量真的高了!”
“河道通了,不怕旱也不怕涝了,种庄稼心里有底了!”
口口相传的信任,像种子一样,在百姓心中生根发芽。越来越多的流民,从江南各地,甚至从更远的中原,回到了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
如今的扬州乡下,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昔日的断壁残垣,被一座座崭新的茅屋、瓦房取代;田埂上,孩子们追逐嬉戏,手里拿着刚摘下的麦穗,笑得无忧无虑。
龙问天走下城楼,沿着田埂漫步。
一位正在收割麦子的老农,看到他,连忙放下镰刀,作揖道:“龙大人!您看这麦子,多饱满!今年能娶儿媳妇了!”
老农名叫王二柱,长宁二十五年,他带着全家逃难,差点饿死在路上。是龙问天派人找回了他们,分了田,给了种子,如今不仅衣食无忧,还攒下了不少积蓄。
“恭喜王老哥。” 龙问天笑着拱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嘞!” 王二柱咧着嘴笑,露出淳朴的牙齿,“托大人的福,这扬州啊,总算像个家了!”
风吹过麦浪,金色的波涛翻滚,带着丰收的喜悦,也带着新生的希望。
清水波涌:河道两岸起炊烟
“龙大人,您看!” 宋轩指着不远处的运河,语气兴奋。
运河里,几艘货船正在缓缓行驶,船夫的号子声,清晰可闻。这在三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那时的运河,淤塞不堪,杂草丛生,别说货船,连渔船都无法通行。
龙问天推行的“治水”工程,成效显着。
他组织百姓,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清理了运河及周边支流的淤泥和杂物,修复了坍塌的河堤,还在关键位置修建了水闸,既能防洪,又能灌溉。
如今的运河,水清岸绿,不仅恢复了航运功能,更成了扬州的一道风景。
货船运来的,是江南的丝绸、茶叶、瓷器,运走的,是扬州的新麦、稻米、棉花。往来的商贾,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在运河岸边停留,看到扬州的变化,不少人便索性留了下来,开起了商铺。
运河两岸,也渐渐热闹起来。
原本荒芜的河岸,如今盖起了一座座码头、货栈,搬运货物的脚夫,往来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岸边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个临时的集市,卖菜的、卖布的、说书的、唱戏的,应有尽有,活脱脱一幅“清明上河图”的雏形。
“听说了吗?城西的‘醉仙楼’重新开张了!老板是当年的老掌柜,他说看到扬州好了,就回来了!”
“我昨天去买布,看到‘瑞丰祥’也挂上招牌了,布料比以前还全!”
“码头那边新开了家茶馆,说书先生讲的就是龙大人治理扬州的故事,可好听了!”
百姓们的议论声,像运河的水波一样,一圈圈扩散开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街市复苏:烟火气里见繁华
扬州城的变化,比乡下和河岸,更令人惊叹。
龙问天没有急于重建那些奢华的楼阁,而是先从最基础的“民生”入手。
他组织工匠,修复了城墙的缺口,清理了街道上的瓦砾,铺设了新的青石板路;他划定了商业区、居民区,鼓励百姓开店经营,承诺“三年免税”;他还设立了“便民坊”,提供免费的医疗、识字教学、纠纷调解等服务。
昔日的“鬼城”,渐渐有了烟火气。
最先回来的,是那些世代居住在扬州的老商户。他们从废墟中找出祖传的招牌,擦拭干净,重新挂起;他们修补好被烧毁的店铺,拿出压箱底的货物,重新开张。
接着,是外来的商人。他们被扬州的商机吸引,带着资金和货物,涌入这座正在复苏的城市。
长宁三十年的夏天,扬州的主要街道,已经恢复了几分“淮左名都”的风采。
青石板路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幌子迎风招展,“绸缎庄”“茶叶铺”“酒楼”“茶馆”“药铺”……应有尽有;叫卖声、吆喝声、算盘声、说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首热闹而充满活力的市井交响曲。
龙问天走在街头,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
他看到一个卖糖画的老人,正在给孩子画“龙”,手法娴熟,引得一群孩子围观;他看到一家包子铺前,排起了长队,热气腾腾的包子,香气四溢;他看到两个老伙计,在一家新开的酒楼前,合力挂上“开业大吉”的红绸,脸上满是期待。
“龙大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龙问天回头,是当年扬州仅存的“十八户”之一的李寡妇。她如今不再是那个愁容满面的寡妇,而是开了一家小小的布店,虽然规模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身边还带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孩子——那是她在扬州复苏后,改嫁后生的。
“李嫂子,生意不错啊。” 龙问天笑着说。
“托大人的福,还行。” 李寡妇笑得合不拢嘴,“现在日子好过了,买布做新衣服的人多了。我这店,下个月打算再雇个伙计呢!”
看着李寡妇脸上的笑容,龙问天忽然想起了长宁二十五年,祖父龙天策在扬州废墟上的长叹。
他想,若祖父还在,看到如今的扬州,定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吧。
新篇永续:传承不息的希望
长宁三十年的麦收时节,扬州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丰收祭”。
这不是官府强制的仪式,而是百姓们自发组织的。
他们抬着新收的麦穗、稻穗,敲着锣,打着鼓,从四面八方涌向城中心的广场。广场上,搭起了高台,说书先生讲着扬州的过去与现在,戏班唱着“五谷丰登”的好戏,孩子们围着篝火,唱着新编的歌谣:“麦浪黄,河水清,扬州城里好光景……”
龙问天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端起一碗百姓递来的新麦酒,一饮而尽。
酒是新酿的,带着麦香和微涩,却格外醇厚。
他知道,扬州的“新篇章”,才刚刚开始。它或许还没有恢复到鼎盛时期的繁华,或许还面临着这样那样的挑战,但它已经活了过来,带着坚韧的生命力,向着未来,缓缓前行。
而这份“活”的力量,来自于肥沃的土地,来自于清澈的河水,更来自于那些重返家园、辛勤劳作的百姓,来自于那份“相信明天会更好”的希望。
夜深了,庆典的喧嚣渐渐平息。
龙问天站在城楼上,俯瞰着这座在夜色中渐渐安静下来的城市。万家灯火,像繁星一样,点缀在扬州的街巷里,温暖而明亮。
运河的水,依旧静静流淌,映照着月光,也映照着这座城市的新生。
属于扬州的故事,在麦浪翻滚中,在清水波涌中,在百姓的欢声笑语中,续写着新的篇章。而这篇章的主角,不是某个官员,不是某个英雄,而是每一个热爱这片土地、为它付出汗水的普通人。
他们的坚守与努力,才是“新篇章”最坚实的注脚,最动人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