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千风的意识坠入纯白空间时，后颈还残留着石壁的凉意。
他本能地去摸眉心的誓约之印，指尖却触到一片虚无——这里的规则与外界不同，连体温都变得模糊。
正对面的石台在他抬眼的瞬间显形。
那道身影出现得极静，像是原本就该立在那里，墨色劲装的衣摆没有风却微微翻卷，眉心跳动的金纹与秦千风如出一辙，只是眼底的冷意像淬过千年玄冰。
\"欢迎来到真正的命运之地。\"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直接扎进秦千风的太阳穴。
他踉跄半步，耳边突然响起无数个自己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来自上下左右。
左边镜中是他挥剑斩妖时的侧脸，剑刃劈开妖物头颅的血花还未坠落；右边镜中他跪坐疗伤，掌心的灵气团明灭不定，额角的汗正滴向青石板；最远那面镜里，\"他\"的手按在混沌裂缝上，金纹化作锁链，缠向裂缝后一团蠕动的黑影——那分明是方才地宫里的场景，可此刻在镜中，锁链末端的黑影正反过来啃噬金纹。
\"你以为封了这里就结束了？\"
声音重叠成轰鸣，秦千风的耳膜几乎要被震破。
他想起高尔村饥荒时老人们啃树皮的声响，想起柳如烟发簪烧焦时的噼啪，想起外门弟子被黑气勒颈时的哽咽——这些声音突然在意识里炸开，与镜中自己的话语混作一团。
\"混沌从来不是敌人......\"
\"千风！\"
沈清漪的尖叫像一把利刃，劈开了意识里的混沌。
秦千风猛地回头，纯白空间开始蛛网状龟裂，他看见现实中的自己还按在石壁上，右手被沈清漪攥得发红，那姑娘的发绳散了一半，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眼尾泛红；李长庚举着长剑冲过来，剑尖挑翻了半块坍塌的石砖，身后黑雾像活物般扭曲，正顺着石壁裂缝往外涌。
\"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
墨衣少年的声音裹着冰碴，在空间彻底碎裂前刺进秦千风的意识。
再睁眼时，他已回到地宫，后颈重重撞在潮湿的石壁上，喉咙里泛起腥甜——方才在意识空间里的每一次震动，都真实地反馈到了肉体。
\"醒醒！\"沈清漪的手掐在他人中上，力道大得几乎要破皮。
秦千风眨了眨眼，看清她眼底的血丝，还有沾在她袖口的石屑——显然方才她一直在拽他，甚至被坍塌的碎石擦破了手背，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
\"黑......气......\"他哑着嗓子开口，手腕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痛。
低头望去，石壁裂缝里涌出的黑气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手腕，像条活蛇似的往衣袖里钻，所过之处皮肤泛起青紫色的斑。
\"别碰！\"沈清漪反手抽出腰间的青鸾剑，剑刃泛起淡青色灵光，就要去斩那黑气。
\"等等。\"秦千风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按在黑气缠绕处。
誓约之印突然发烫，金纹顺着他的手臂蔓延，竟与黑气较起了劲。
他想起意识空间里的镜像，想起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说的话——混沌从来不是敌人。
\"清漪，退开。\"他咬着牙，额角的汗滴落在青石板上，\"这黑气......在认主。\"
沈清漪的瞳孔骤缩。
她见过太多被混沌侵蚀的弟子，哪有黑气主动\"认主\"的道理？
可此刻缠绕秦千风的黑气却实没有继续蔓延，反而随着金纹的扩散，呈现出某种......臣服的姿态。
\"古前辈？\"秦千风突然轻声唤道。
方才在意识空间里，古尘的残魂曾闪烁着出现，虽未开口，却用目光扫过那些镜像——或许老宗主还有话没说完。
地宫的空气突然一滞。
秦千风眉心的誓约之印猛地爆亮，金光照得众人睁不开眼。
等光芒散去，他面前的石壁裂缝已完全闭合，可原本该消散的黑气却顺着他的血管往体内钻，连沈清漪都能看见他脖颈处的青筋凸起，像藏着条暗色的小蛇。
\"千风！\"沈清漪扑过去抱住他要倒的身子，这才发现他后背的衣物已被冷汗浸透，整个人烫得像块火炭。
她颤抖着去摸他的脉搏，却触到一阵错乱的跳动，时而急促如擂鼓，时而又弱得几乎要停。
\"冷静。\"秦千风抓住她的手，勉强扯出个笑，\"我能......\"
话音未落，他的意识再次被拽入黑暗。
这次没有纯白空间，只有无数破碎的镜面在眼前飞旋，每个碎片里都映着他自己——有十岁时在高尔村啃窝窝头的，有在形意门练拳被师父敲脑袋的，有被李长庚设计时愤怒的，也有方才按在石壁上决绝的。
\"看清楚了？\"
混沌之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这次他没有站在石台上，而是悬浮在破碎镜面中央，身后是翻涌的混沌雾气，\"你以为的封印，不过是在给混沌本源喂饭。
当年古尘和形意门主立誓，用你这把钥匙锁门，可他们忘了——钥匙本身，就是门的一部分。\"
秦千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李长庚说\"拿少门主的印开阵\"，想起古尘说\"他们贪心了\"，突然福至心灵：\"所以形意门引黑气入弟子魂魄，是在养钥匙？
而我......\"
\"是钥匙，也是养料。\"混沌之影的嘴角勾起与他如出一辙的弧度，\"你穿越那日，这具身体的原主本就该被混沌侵蚀而死。
是你的灵魂太顽强，替他扛下了侵蚀，反而让混沌本源注意到......原来人类的灵魂，比地脉里的死气更美味。\"
\"放屁！\"秦千风吼道。
他想起原主记忆里的片段——那个十岁的少年在雪地里捡柴，摔断了腿也不敢哭，就为了给病中的母亲熬碗热粥。
这样的生命，不该是\"养料\"。
混沌之影却不为所动，抬手一抓，一面完整的镜面出现在两人中间。
镜中是古尘的残魂，正与形意门初代门主立誓，誓约之印在两人眉心同时亮起；下一幕，初代门主偷偷引黑气入弟子魂魄，那些弟子的眉心逐渐浮现与秦千风相似的金纹；再下一幕，是秦千风穿越那日，原主的身体正被黑气啃噬，他的灵魂却如星火坠入，瞬间点燃了所有黑气......
\"明白了？\"混沌之影的声音突然变得悲悯，\"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其实你才是混沌本源等了百年的大餐。
古尘的残魂不敢告诉你，因为他知道，一旦你放弃封印，混沌会立刻撕裂这片大陆；可你若继续......\"
镜面突然碎裂，古尘的残魂从碎片中浮现，他的身影比之前更淡，几乎要透明：\"千风，听我说！
混沌本源要的是你的灵魂与誓约之印融合，一旦融合，你会变成新的封印——永远被困在地脉里。\"他指向混沌之影，\"他在动摇你，因为你是百年里第一个有可能反抗的钥匙！\"
秦千风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想起高尔村老人们的眼神，想起形意门外门弟子被欺辱时的隐忍，想起沈清漪为救他被碎石擦破的手背——这些人，不该成为混沌的祭品。
\"那我就反抗。\"他低喝一声，胸口的凰神印记突然发烫。
这是青鸾宗秘传弟子才能激活的神魂印记，此刻如一团火种在灵魂里燃烧，疼得他几乎要蜷缩，\"清漪说过，凰火能焚尽一切污秽！\"
混沌之影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身上的墨色劲装开始出现裂痕，眉心的金纹被凰火烤得扭曲：\"你疯了？
这火会烧穿你的识海！\"
\"总比当养料强。\"秦千风咬着牙，将誓约之印的力量全部注入凰火。
金纹与火色纠缠着冲向混沌之影，在对方身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空间开始剧烈震荡。
混沌之影在消散前发出尖啸：\"你赢不了的！
等凰火熄灭，混沌本源会亲自来取你的灵魂——\"
话音戛然而止。
秦千风的意识被猛地抛回现实，撞进沈清漪的怀里。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战鼓般震得耳膜发疼，而手腕上的黑气不知何时已全部钻入体内，只留下一圈淡青的印记。
\"千风？
千风！\"沈清漪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捧着他的脸，发现他的瞳孔正在扩散，凰神印记的光芒几乎要熄灭，而誓约之印上竟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秦千风想开口安慰她，却突然感觉胸口一热。
低头望去，誓约之印正缓缓渗出一缕黑气，那黑气在空中盘旋片刻，竟凝聚成一道与混沌之影相似的模糊人影，只是面容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沈清漪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正好看见那道人影。
她浑身剧震，下意识将秦千风护在身后，青鸾剑在手中发出嗡鸣。
人影却只是静静看了秦千风片刻，便消散在空气中。
地宫重新陷入寂静，只剩沈清漪急促的呼吸声，和秦千风逐渐微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