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山顶,白云观外。
宋云舒带着红袖四人,再一次踏上道观大门外九十九道阶梯。
七月正值雨季,山间小雨淅淅沥沥。
石阶两旁长了不少苔藓。
空山新雨,草木蔓发,青山随望。
入目满山墨绿,登顶远瞰,山峦起伏间云遮雾绕。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宋云舒这次再来此地,眼前的景色变了,心境也跟着变了。
道观内有余烟袅袅,三清大殿内香火长燃。
老道长带着几个小道童正在做功课。
宋云舒没有上前叨扰,只往功德箱里塞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便自行往最后面的房间行去。
她拿起父母的牌位装好,熟门熟路地往墓园走去。
宋云舒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泥泞的道路上。
泥水沾湿了鞋袜和衣裙,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又来到宋羡泊坟前,在他们旁边,多了一个新坟。
宋云舒往那墓碑上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她蹲下,将篮子里祭拜的东西取出。
恭恭敬敬在爹娘坟前磕了三个头。
宋云舒轻声道:“爹爹,阿娘,云舒来看你们了。”
“以后,云舒便不来了。”
“也请爹爹原谅女儿,宋云舒这个名字,要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了。”
“以后,女儿名唤苏予卿。”
“要去西南,侍奉苏氏父母,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不过女儿带走了你们的牌位,我们一家人还是永远在一起。”
“爹爹,十一年了,女儿终于做完了当年写下的所有事。”
“从今以后,女儿会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
“爹爹,阿娘,你们安息吧。”
“云舒这便走了。”
宋云舒原本还想好好跟父母聊聊天的,可她素来也不是个话多之人。
除了重要的事情交代完以后,反而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又静静跪了半晌,宋云舒提起裙摆,站了起来。
她立在原地,举目四望,视线最后落在京城的方向。
雨下得并不大,油纸伞边缘的小水珠积蓄了许久才滴滴落下。
世外不生尘土梦,山中共息水云身。
宋云舒眸子里浮光掠影,最后凝成一汪幽潭。
她对身后四人道:“走吧,今日启程。”
四人点头应是,沿着另一条路,回到马车上。
苏离、苏韵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扬鞭打马,沿着另一条道路下山。
城中所有事情已经解决完了,主仆五人,不慌不忙往西南行去。
马车不疾不徐驶进山林,丛林掩映,很快消失在云雾之间。
几人离开一个时辰后,又有一辆马车停在白云观门口。
淳于燕被玄清扶着下了马车。
他脸色还有些苍白,眸中有急色。
看了眼门前九十九道台阶,二话不说就提气飞身,往山顶道观掠去。
玄清张嘴想唤一声王爷当心伤势,最终还是默默闭了嘴。
淳于燕确实受伤不浅。
他们从甘南返京途中,遇到四处逃窜的萧氏余孽。
这些人已经成了亡命之徒,被朝廷紧咬不放,四处围剿。
得知淳于燕要路过甘南时,一堆人群起而攻刺杀他。
当时情况十分危急,可玄清看得清清楚楚。
淳于燕自露空门,硬生生受了刺客一剑。
好在关键时刻淳于燕偏了偏身体,不然那一剑穿心,会当场直接要了他的命!
玄清也不知道自家王爷是哪根筋搭错了,他明明完全可以躲开的。
后来,淳于燕就要他四处遍请名医。
还要扬言他中了奇毒,命不久矣。
玄清后知后觉明白,王爷想拿自己的命赌一赌。
玄清又有些不明白,他们亲眼目睹王妃中毒,病逝,下葬。
即使这样了,王爷还是不愿相信王妃已经死了吗?
那日从春风楼出来后,林肃急吼吼回了王府。
拉着云娘子一起在药房里研究了好久。
再出来时,就端着一碗药去了王爷寝殿。
玄影按照淳于燕先前的吩咐,各种盘问这药的效果,来历。
林肃不疑有他,将宋云舒的说辞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通。
还仔仔细细讲了,这毒光吃药可不行,还得针灸刺血放毒。
玄清和玄影红着眼道:“林神医,王爷的身体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王府来来回回这么多医者,都治不好他。”
“你说的这法子,真的有用吗?”
“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实在是......王妃先前也是因为这毒病逝的。”
“你不也没能将她救回来吗?”
林肃一听这话就急了,“你们懂个屁!那时候是老夫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翘。”
“如今老夫醍醐灌顶,老夫用毕生信誉做担保,这套法子定能救回王爷性命!”
“你们还想不想救他了?”
“不听我这个医者的,难道就这么放着不管,眼睁睁看他等死不成。”
就在林肃和两个暗卫争执时,淳于燕醒了。
他翻身坐了起来,运功将逆转的经脉调回,顺行一个小周天。
林肃虽不会武,但也能看懂一二。
看着淳于燕稍微恢复血色的脸庞,他上前一把抓住淳于燕手腕把起脉来。
气血顺行,根本不是将死之人。
只是有点亏损,就是普通的失血过多。
林肃唰地一下抽回手,他怒道:“淳于燕!你竟然装病!”
“老夫虽不懂武功内息,可经脉逆行有损身体本源,你这是何故?”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在搞什么鬼!”
“老夫真是......真是......”
林肃“真是”了半晌,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内心的感受。
他一甩衣袖,愤愤不平地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宋云舒是真的中了毒,她明明会解,却不惜喝药假死,骗他这个老头子。
淳于燕明明没有中毒,却瞒着所有人,运功改变脉象,装出一副随时要病死的模样。
这些小年轻们,这是耍着他玩呢?
害得他一把老骨头,奔波千里,连续好几月都吃不好也睡不好。
小云舒死的时候,他还自责愧疚了好久。
枉他一生行医救人,却救不了故人之女。
现在淳于燕又搞这一出,林肃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样,被她们夫妻俩耍得团团转。
林肃兀自生起闷气,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他是个医痴,一生都在跟草药打交道,虽说见识过形形色色许多人。
却没想到有人会这么不爱护自己身体。
宁愿自损一千也要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