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罗布没有片刻迟疑。
他将依旧昏沉的洛桑嘉措背负在身后,用一根结实的布带牢牢固定。
少年的呼吸微弱,却平稳。
这片死地,没有一刻是安全的。
卓玛拉姆走在最前面,她脖颈间的绿松石项链,此刻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的向导。
那灼热的温度贴着她的肌肤,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提醒着她危险的逼近。
“跟紧我。”
她的声音很低,被死寂的森林吞噬。
前进的道路,由那不受控制的转经筒与发光的绿松石共同指引。
方向,只有一个。
那歌声哭声汇聚之地。
脚下的枯枝败叶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亡者的骸骨上。
风停了。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堵塞着口鼻。
那诡异的“魂音”愈发清晰,不再是遥远的飘渺之音。
它仿佛化作了无数根无形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试图钻进他们的耳朵,侵入他们的脑海。
“嗡……”
丹增罗布的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动。
是六字真言的第一个音节。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在他与卓玛拉姆周身形成了一圈无形的屏障。
那些试图侵入的魂音,一碰到这层屏障,便如冰雪遇火,瞬间消融。
卓玛拉姆感到心头一松,那股直钻灵魂的寒意被隔绝在外。
她回头看了一眼丹增罗布。
男人的脸色在绿松石微弱的光芒下显得异常凝重,背负着一个人,他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维持这片“清净之地”,对他消耗巨大。
必须尽快。
他们加快了脚步。
穿过一片扭曲的冷杉林,前方的景象让卓玛拉姆的瞳孔猛然收缩。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动物的尸体。
野狼、雪豹、盘羊。
它们没有丝毫外伤,皮毛完整,却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生命,躯体干瘪,双眼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一缕缕微不可查的灰色气息,正从这些尸体上缓缓升起,飘向森林深处。
魂音的狩猎,刚刚结束。
而他们,正走在这场饕餮盛宴的残渣里。
忽然,卓玛拉姆脚下的一截枯树根毫无征兆地扭动起来。
它如同一条苏醒的毒蛇,猛地缠向她的脚踝。
卓玛拉姆反应极快,腰间的藏刀瞬间出鞘,带起一道冰冷的弧光。
“咔嚓!”
枯根应声而断。
断口处没有流出树汁,反而涌出一股浓郁的灰黑色雾气,散发着尸体腐烂的恶臭。
更多的树根开始在他们脚下蠕动。
整片死去的森林,仿佛被那邪术赋予了虚假的生命,变成了狩猎活人的陷阱。
“它们在拖延时间。”
丹增罗布的声音透着一丝急切。
“那个东西,快要完成了。”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轮回转经筒突然停止了转动。
轴心坚定不移地指向正前方。
魂音的源头,到了。
拨开最后一片垂死的枝干,一座孤零零的木屋,出现在他们眼前。
木屋很小,通体由一种暗红色的木料搭建。
在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雨侵蚀后,木料非但没有腐朽,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玉石的诡异光泽。
墙壁上,爬满了扭曲的藤蔓,藤蔓早已枯死,却依旧死死地攀附在墙上,形态如同无数挣扎的手臂。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木门。
所有的魂音,所有的生机气流,最终都汇入这扇门后,消失不见。
木屋周围,寸草不生。
大地呈现出一种被烈火焚烧过的焦灰色,连一块石子都找不到。
卓玛拉姆颈间的绿松石项链,此刻已经烫得无法触摸,光芒剧烈闪烁,像是在发出最凄厉的警告。
丹增罗布将洛桑嘉措轻轻放下,让他靠着一棵相对完整的枯树。
他走到木门前,伸出手,却没有触碰。
他的手掌悬在门前三寸之地,双目紧闭。
“怨力……血腥……还有……”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献祭。”
这两个字,让卓玛拉姆的心跳漏了一拍。
又是献祭。
“这木屋本身,就是一个祭坛。”
丹增罗布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冷。
“它不是建在这里的,它是‘长’在这里的。”
“用无数生灵的血肉与灵魂浇灌,才长成了这个样子。”
卓玛拉姆握紧了刀柄,骨节发白。
就在此时,那盘旋不休的歌声与哭泣声,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比之前的诡异魂音更加令人窒息。
紧接着,一个轻柔、甜美,带着一丝天真烂漫的女孩声音,从木屋门后清晰地传了出来。
“你们……是来陪我玩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