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辞别了村民,再次踏上了前往雪山深处的征程。
脚下的山路,不再有牧民踩踏的痕迹,只有被寒风打磨得光滑的岩石,与千年不化的积雪。
越是深入,周遭的景象便越发荒凉。
先前还能偶尔瞥见的顽强翠绿,此刻已彻底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灰白。
死寂,是这片土地唯一的旋律。
风声也变得诡异,不再是山谷间的呼啸,反而像是无数细碎的呜咽,从四面八方钻入耳中,撩拨着心弦。
洛桑嘉措的眉头微蹙,金刚杵上的感应,随着他们深入,愈发清晰,那股不安也随之加剧。
丹增罗布则显得有些兴奋,他紧了紧背上的长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从阴影中跳出。
卓玛拉姆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她的脸色比在村中时略显苍白,呼吸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地势豁然开阔,一片巨大的平缓山丘出现在视野中。
山丘之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石块,还有无数被风雪侵蚀得不成形状的嘛呢堆。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阴腐气息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淡淡腥甜。
“幽魂天葬台。”洛桑嘉措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警惕。
话音未落,平地骤然刮起一阵阴风。
那风中,隐约可见无数淡薄扭曲的影子,它们在石块与嘛呢堆间盘旋,发出细微却尖锐的哀嚎。
这些影子,正是长年累月积聚于此的亡魂,它们被地气束缚,不得解脱,充满了对生者的怨恨。
几缕游魂似乎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发出更为凄厉的尖啸,化作灰蒙蒙的雾气,朝着三人席卷而来。
丹增罗布冷哼一声,反手抽出背后的长刀。
刀身在灰暗的天光下闪过一抹寒芒,逼人的煞气让那些游魂微微一滞。
“一群孤魂野鬼,也敢放肆!”
洛桑嘉措却抬手拦住了他。
“莫要妄动,这些游魂并无实质,纠缠下去只会耗费心神。”
他口中低声诵念起往生咒文,温和的金色光晕自身上弥漫开来。
那光晕并不刺眼,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之力。
被金光触及的游魂,其扭曲的形态似乎舒展了些许,哀嚎声也减弱了几分,不再主动上前侵扰,只是依旧在远处飘荡,不肯散去。
三人加快脚步,穿过了这片令人心悸的天葬台。
身后,那些游魂的目光,仿佛跗骨之蛆,始终黏在他们背上。
又翻过一道险峻的山脊,凛冽的寒风中,一座破败的寺庙轮廓,终于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便是“枯骨寺”。
寺庙的主体结构尚存,但墙体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缝,仿佛随时都会倾塌。
曾经鲜艳的彩绘早已剥落殆尽,露出底下暗沉的石质。
几尊残缺不全的佛像,歪斜地立在寺门两侧,它们的头部或手臂不知所踪,空洞的眼窝对着远方,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阴邪之气。
冰雪如同厚重的裹尸布,覆盖了寺庙的大半,只有少数狰狞的飞檐斗拱,顽固地刺破雪层,指向阴沉的天空。
与之前地图上那血色标记散发的邪气相比,此地的气息更加凝实,更加压抑。
丹增罗布深吸一口气,空气冰冷刺骨。
“好重的邪气,看来那帮‘黑莲秘教’的杂碎,没少在这里下功夫。”
洛桑嘉措的目光凝重,他能感觉到,金刚杵的震颤更加剧烈了。
卓玛拉姆则捂住了胸口,那里的绿松石项链,正散发着微弱的凉意,试图抵御着侵入骨髓的阴寒。
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寺门。
寺门由厚重的木料制成,早已腐朽不堪,虚掩着一道缝隙。
刚一踏入寺庙的范围,一股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便扑面而来,混杂着尘土与某种难以名状的腥臭。
寺庙内部异常寂静,落针可闻。
只有风吹过破损窗棂时发出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听起来分外瘆人。
光线昏暗,即使是白日,也如同黄昏一般。
阴影在每一个角落蠕动,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正从黑暗中窥视着他们这三个不速之客。
洛桑嘉措将金刚杵横于胸前,丹增罗布手握刀柄,卓玛拉姆则取出了随身的法器,一串盘龙骨珠。
他们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
突然,一阵细微的机括声响起。
“小心!”洛桑嘉措低喝。
话音未落,两侧墙壁的暗格中,骤然射出数道乌光闪烁的短箭。
丹增罗布反应极快,手中长刀舞出一片刀幕,“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将暗箭悉数格挡下来。
箭簇落在地上,箭头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了剧毒。
紧接着,头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
一块巨大的横梁松动,带着万钧之势,朝着三人当头砸落。
“散开!”
三人同时向两侧跃开。
“轰隆!”一声巨响,横梁重重砸在地上,激起漫天烟尘。
地面都为之震颤。
烟尘尚未散尽,前方供奉佛像的石台上,几尊原本背对着他们的佛像,突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猛地一百八十度倒转过来。
这些佛像的面容,早已被邪气侵蚀得狰狞可怖。
它们的眼睛变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露出尖利的獠牙。
“倒转佛像!”丹增罗布怒喝,“这些畜生,竟敢如此亵渎佛陀!”
那些“倒转佛像”似乎被彻底激活,它们挥舞着石质的手臂,发出沉闷的破空声,无差别地向三人攻来。
其力量之大,速度之快,远超常人的想象。
洛桑嘉措眼神一凛,面对一尊猛扑过来的邪佛,不退反进。
他手中的金刚杵,在这一刻猛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光。
“嗡!”
一声庄严的佛号仿佛跨越时空而来,响彻整个大殿。
金光如潮水般涌向那尊“倒转佛像”。
“佛陀净土!”
被金光笼罩的邪佛,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身上缠绕的黑色邪气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它狰狞的面容渐渐平和,眼中的黑洞被温润的佛光取代。
不过数息之间,那尊佛像便恢复了宝相庄严的原貌。
佛像周身散发出微弱却纯净的佛光,它原本挥出的手臂停在半空,指尖恰好指向大殿深处的一条相对狭窄的通道。
其余几尊邪佛似乎受到了震慑,攻势为之一缓。
丹增罗布与卓玛拉姆趁机逼退了各自的目标。
“这边!”洛桑嘉措沉声道,率先向那佛像指引的通道掠去。
通道两侧的墙壁上,刻满了大量古老而扭曲的符号。
那些符号笔画繁复,透着一股原始的野性与血腥,正是“黑莲秘教”特有的符文。
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更为狰狞的图案,描绘着“罗睺信众”向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献祭的场景,画面血腥而残忍。
这些符文与图案,都散发着微弱的邪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似乎在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寺庙中的阴邪之气,维持着某种邪恶的力量。
卓玛拉姆的脸色愈发苍白,她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恶灵的气息……越来越强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它就在这寺庙的最深处,比之前在村子里遇到的……强大太多,它好像……吸收了这里的邪气。”
她的“灵骨感应”此刻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清晰地指引着邪恶的源头。
丹增罗布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仔细观察着环境。
他走到一处相对完整的墙壁前,用刀柄轻轻敲击。
“咚,咚。”
声音沉闷,与其他地方不同。
他凝神细听,眉头渐渐皱起。
“奇怪,这寺庙的中心区域,好像被什么东西罩住了。”
他用手触摸墙壁,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能量波动从墙体深处传来。
“这股能量……有点熟悉。”丹增罗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猛地一震,“雪莲舍利!与‘雪莲舍利’的力量有些相似,但更加阴冷,更加狂暴!”
洛桑嘉措闻言,心中也是一动。
“雪莲舍利”是至纯至阳的佛门圣物,这里的能量却截然相反。
难道“黑莲秘教”找到了克制或扭曲“雪莲舍利”力量的方法?
就在他们即将接近那被丹增罗布感应到的结界区域时,寺庙的最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穿云裂石般的凄厉尖啸。
那啸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疯狂,仿佛能直接撕裂人的灵魂。
紧接着,大殿之内,乃至他们刚刚走过的通道两侧墙壁上,无数被邪气侵蚀得不成形状的“幽魂”猛地浮现而出。
它们的面容扭曲狰狞,眼眶中燃烧着幽绿的鬼火,口中发出刺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桀桀”笑声。
这些幽魂,比天葬台遇到的那些更加凝实,也更加凶戾。
它们密密麻麻,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将三人的退路彻底封死。
寺庙真正的守护者,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