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陈砚身着藏青色官服,踏着礼部门前的汉白玉阶而上。腰间獬豸纹玉佩随着步伐轻撞,发出清越声响,却盖不过廊下传来的窃窃私语。朱漆大门缓缓洞开,李贤负手而立,绯色官袍上的云雁补子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捻着花白胡须笑道:“陈侍郎好早啊。”
“尚书大人谬赞,” 陈砚敛衽行礼,目光扫过堂内高悬的 “教化万方” 匾额,匾额下方新换的楹联墨迹未干,正是李贤亲笔所书的《礼记》名句,“礼部事务繁杂,晚辈自当勤勉。” 她注意到左侧书案上堆叠的卷宗,最上方那本边缘微微卷起,显然是近日频繁翻阅之物。
李贤抬手示意她落座,青瓷茶盏推过案几,茶汤表面浮着的枸杞随着涟漪轻轻晃动。“听闻陈侍郎在文渊阁时,最善校勘典籍?” 他突然开口,苍老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正巧今年科举的策论题,老夫拿不定主意。”
陈砚垂眸望着茶汤中自己模糊的倒影,想起昨夜朱标递来的密报 —— 礼部暗中将策论题泄露给江南士族子弟。“尚书大人过奖,” 她指尖划过案上镇纸,冰凉的触感让心绪愈发冷静,“只是策论关乎选材,是否该交由陛下圣裁?”
话音未落,门扉突然被推开,礼部右侍郎张明远匆匆而入,官帽歪斜,额间沁着汗珠:“尚书大人,江南贡院送来加急文书,说...” 他瞥见陈砚,骤然噤声。
“慌什么!” 李贤重重拍案,震得茶盏中的水溅出,在案上晕开深色痕迹,“陈侍郎如今也是礼部同僚,有何事不能说?” 他刻意将 “同僚” 二字咬得极重,尾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张明远这才擦着汗禀道:“说是考场围墙塌了半面,怕是延误考期。” 他递上文书时,陈砚注意到他袖口沾着新鲜的泥土,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色碎屑 —— 那是朱砂的痕迹。
“无妨,” 李贤慢条斯理地展开文书,“让工部加急修缮便是。” 他忽然转头看向陈砚,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陈侍郎与工部王尚书私交不错,不如辛苦走一趟?”
陈砚心中冷笑,这是要将她支开。面上却不动声色,起身行礼:“尚书大人吩咐,下官自当效劳。只是科举阅卷在即,下官能否先熟悉往年策论卷宗?” 她刻意将 “往年” 二字说得极重,余光瞥见李贤握着文书的手微微收紧。
午后,陈砚独自在偏厅翻阅卷宗。泛黄的纸张散发着陈旧的墨香,每一本都标注着主考官姓名和录取名单。她突然在洪武二十三年的卷宗里,发现一份策论答卷字迹工整异常,与其他考生的笔迹截然不同,而这份卷子的录取评语,正是李贤所写。
“陈侍郎好兴致。” 张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砚不动声色合上卷宗,转身时正见他捧着一叠文书,眼神却盯着她方才翻阅的位置,“这些老卷宗积灰多年,看了也无用。”
“张大人有所不知,” 陈砚伸手接过文书,故意让指尖擦过他袖口的泥土,“温故而知新,说不定能从往年疏漏中,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她注意到张明远喉结滚动,显然被说中心事。
暮色渐浓时,陈砚回到礼部值房。案头不知何时多了盏新制的琉璃灯,灯油散发着陌生的香气。她凑近细闻,混着安息香与松脂的味道 —— 正是皇后遇害案中,神秘人留下的气息。
“大人,这是尚书大人特意吩咐准备的。” 小吏从门口探进头,眼神闪烁。陈砚微笑着点头致谢,待房门重新闭合,立刻掏出帕子捂住口鼻。这种混合香料长期吸入,会导致记忆力减退,她在云南查案时,曾见过类似的迷药配方。
深夜,陈砚伏在案上假寐。更鼓声透过窗棂传来时,值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她眯起眼睛,借着月光看见张明远蹑手蹑脚走到书橱前,从夹层里抽出一本账簿。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陈砚突然点亮烛火:“张大人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张明远吓得后退半步,账簿掉落在地,露出封皮上 “江南贡院” 的字样。“我... 我来取明日要用的文书。” 他弯腰去捡账簿,却被陈砚抢先一步拾起。
“既是公务,为何要藏在夹层?” 陈砚翻开账簿,密密麻麻记录着贡院修缮费用,每笔开支都比市价高出数倍,“而且,这字迹...” 她指尖划过某个签名,“与方才那份考场坍塌的文书,出自同一人之手。”
张明远脸色骤变,突然扑上来抢夺账簿。两人拉扯间,账簿被撕成两半,几片银票飘落地上,票面上 “李记银号” 的印记在烛光下格外刺目。
“你!” 张明远举着半截账簿,眼中满是杀意。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李贤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张侍郎,这么晚了,还在忙?”
陈砚迅速将银票和账簿残页塞进袖中,整了整衣冠打开门。李贤站在月光下,身后跟着两名侍卫,手中的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陈侍郎还未歇息?”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纸张碎片,“看来二位是在探讨公务?”
“正是,” 陈砚捡起地上的碎纸,“下官对科举开支存疑,正与张大人请教。” 她故意将 “请教” 二字咬得极重,看着李贤眼底翻涌的阴鸷。
李贤笑着摆摆手:“天色不早了,都歇着吧。” 他转身离去时,陈砚听见他压低声音对侍卫吩咐:“看好陈侍郎的一举一动。”
夜风卷起窗纱,陈砚望着李贤远去的背影,握紧了藏在袖中的证据。这场与豺狼共舞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