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后堂的烛火在卯初时分跳了三跳,陈砚盯着供状上反复出现的 \"景仁宫笺\" 四字,银簪尖在 \"松烟墨\" 三字上划出深深的刻痕。自吴明的弟子供出 \"玉兰花锦盒\" 后,她已比对过六宫笺谱 —— 唯有郑淑妃的景仁宫笺,边缘绣着与锦盒相同的缠枝玉兰纹。
\"翡翠,\" 她将供状折成信笺大小,\"去景仁宫请淑妃娘娘,就说本宫得了两锭前朝端砚,想请姐姐品鉴。\"
景仁宫的晨雾里飘着松烟墨香,郑淑妃正握着狼毫临《曹娥碑》,月白裙裾上落着细碎的墨点。陈砚望着她案头堆叠的《千字文》抄本,每本扉页都盖着 \"景仁宫赠\" 的玉印 —— 这是淑妃多年来资助应天书院的凭证。
\"妹妹来得正好,\" 淑妃搁笔轻笑,\"本宫新得的松烟墨,比徽州墨还要润三分。\" 她指向青瓷笔洗里的墨锭,正是供状里提到的 \"应天书院专用款\"。
陈砚的目光落在笔洗边缘的擦痕上,那是长期研磨留下的弧形印记。她忽然取出账册,翻到 \"景仁宫例贡\" 页:\"姐姐可记得,去年冬至送应天书院的百锭墨?\" 银簪划过 \"转赠吴松年\" 的记录,\"吴松年用这些墨篡改试卷,却在账册写 ' 景仁宫资助寒门 '。\"
淑妃的狼毫 \"当啷\" 落地,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团扇大小的渍痕:\"本宫每月让人送墨到书院,是想着学子们寒冬里能写暖笔......\"
\"暖笔?\" 陈砚展开涉案试卷的墨痕拓片,\"他们用您的墨,把 ' 女子可考 ' 改成 ' 乐户禁考 '。\" 她握住淑妃的手,触到掌心的茧子 —— 那是多年抄写佛经留下的,\"姐姐可知,这些墨锭在卷宗里,变成了堵住寒门的砖石?\"
淑妃的指尖划过拓片上的改笔痕迹,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吴松年曾捧着锦盒来谢:\"说书院得了景仁宫的墨,定能多中几个举人......\" 她猛然抬头,\"吴松年说的 ' 举人 ',难道是......\"
\"是被篡改试卷的贵胄子弟。\" 陈砚抽出密信,火漆印正是淑妃常用的玉兰纹,\"他用您的名义收受贿赂,每锭墨折合五两白银,都记在 ' 科举整顿银 ' 的名目下。\"
淑妃的脸色青白交加,忽然指向案头的《应天书院志》:\"本宫曾让他们在书院开女子识字堂,吴松年却说......\"
\"说女子识字有违祖制?\" 陈砚接过话头,\"他转头就用您的墨,去改那些想识字、想科考的女子试卷。\" 她望向窗外的玉兰树,花瓣落在淑妃的抄经本上,\"姐姐可还记得,马皇后说 ' 女子读书,明事理而已 '?\"
淑妃忽然起身,从多宝格取下个檀木盒:\"去年贤妃娘娘让本宫保管过一箱墨,说......\" 她打开盒盖,露出半锭松烟墨,\"说这是太祖皇帝当年用过的,让本宫转赠书院。\"
陈砚的银簪在墨锭上轻点,发现底部刻着 \"长春宫制\" 的小字 —— 正是贤妃的宫殿印记。她忽然冷笑:\"贤妃娘娘一边劝本宫谨守《女诫》,一边用太祖墨做幌子,好个 ' 尊祖 ' 的幌子。\"
子时三刻,陈砚跟着淑妃潜入长春宫库房。檀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墙角的木箱上贴着 \"前朝贡墨\" 的封条,撕开后却露出整齐码放的松烟墨,每锭都刻着与涉案试卷相同的暗纹。箱底的账册首页,\"乐户禁绝专项\" 六个朱砂字刺得人眼眶发疼。
\"好个专项。\" 陈砚的声音在寂静中发寒,\"贤妃娘娘用内帑买墨,让吴祯改卷,却对天下说在积德行善。\"
淑妃望着账册里的 \"景仁宫代转\" 条目,忽然想起贤妃去年的话:\"妹妹管着后宫用度,不如拨些墨给书院,也算替陛下分忧......\"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原来分忧是假,堵女子的笔是真。\"
次日朝会,当陈砚将长春宫账册呈给朱标时,贤妃的金步摇剧烈晃动,在金砖上投下破碎的影。朱标翻到 \"乐户禁考资助银\" 那页,忽然冷笑:\"贤妃娘娘深谙墨道,可知道 ' 墨分五色 ',最忌混了私心?\"
贤妃的凤袍拖在地上,忽然指向淑妃:\"郑淑妃私入本宫库房,分明是......\"
\"分明是替陛下查案。\" 陈砚截断她的话,展开淑妃的证词,\"景仁宫每月送书院的墨,都经贤妃娘娘 ' 查验 ',这查验的功夫,怕是都用在改卷模板上了。\"
淑妃忽然取出自己的抄经本,翻到夹着墨锭的那页:\"陛下,本宫曾在墨锭刻字送书院,不想却成了舞弊的幌子。\" 她望向贤妃,\"姐姐口口声声说女子不该读书,却连太祖皇帝的墨都敢拿来算计......\"
殿内寂静如霜,唯有淑妃的抄经本在晨风中翻动。陈砚望着她鬓边的玉簪 —— 那是马皇后赏赐的素银簪,比贤妃的金步摇简朴百倍,却在晨光中闪着清光。
\"贤妃,\" 朱标的声音像殿角的铜钟,\"私用内帑、干预科举,按《皇明祖训》,当废为嫔。\" 他望向淑妃,\"景仁宫资助书院有功,朕特许你开女子识字堂,就在......\"
\"就在文华殿东庑。\" 陈砚接口道,\"让后宫嫔妃与官员女眷都来识字,省得再有人拿 ' 女子无才 ' 做幌子。\"
退朝时,淑妃忽然拉住陈砚的手,腕间的素银镯与她的银簪相碰:\"妹妹,本宫原以为写字只是消遣......\"
\"写字是消遣,\" 陈砚轻笑,\"但有人怕女子学会写字,就再也骗不了她们。\" 她望向淑妃案头的《千字文》,\"从明天起,本宫让刑部送来《大明律》抄本,姐姐的识字堂,该从 ' 公平 ' 二字教起。\"
是夜,景仁宫的灯火直到四更未灭,陈砚知道,那是淑妃在整理送往文华殿的笔墨。她摸着案头的景仁宫笺,忽然想起淑妃说过的话:\"墨色再浓,也遮不住字的笔画。\"
次日晌午,当淑妃的软轿经过刑部时,轿帘上绣着的 \"识字堂\" 三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陈砚站在衙门口,看见轿夫抱着的木箱上贴着 \"景仁宫赠\" 的玉印 —— 这次,箱子里装的不是松烟墨,而是新刻的《女诫》批注本,页页都有淑妃用红笔写的 \"明事理,辨是非\"。
银簪在春风中轻轻摇晃,陈砚忽然明白,这场舞弊案牵出的不仅是贤妃的算计,更是让后宫明白:当女子拿起笔,墨色便不再是阴谋的工具,而该是照亮字里行间的光。而淑妃鬓边的素银簪,终将与她的银簪一起,成为这束光里,最坚定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