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明皇陵的松涛声混着晨钟,在神道上织成一张肃穆的网。朱标身着青布素服,手捧三柱檀香,在朱元璋陵前缓缓跪下。陈砚立于身侧,算筹纹银镯隐在素纱袖中,与陵前那对瞪视贪腐的獬豸石像形成微妙呼应。碑额上 \"开天行道\" 四字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先帝的目光正穿过时空,审视着眼前这对帝妃。
\"父皇,儿臣带砚儿来看您了。\" 朱标将檀香插入铜炉,青烟缭绕中,他望向碑阴处父皇手书的《皇明祖训》摘要,\"您当年在凤阳推行户帖制,教儿臣算清天下田亩;如今砚儿在刑部设女子归良籍,也算清了三千乐户的人生路。\"
陈砚凝视着碑文中 \"官吏敢有扰民者,罪之\" 的朱红批注,指尖轻轻触碰陵前石案上的獬豸纹。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在齐王府地牢用算筹刻下的求生印记,此刻竟与先帝的律法精神在此处悄然共振。
祭拜毕,二人换乘轻便马车前往明心庄。行至桑田深处,忽闻女子哭骂声。二十余名青布衫女子正围着个戴乌纱帽的中年男子,后者脚边散落着撕碎的夏布,李秀娘的手掌被木梭划出血痕,颈间玉锁沾着泥污。
\"赵员外说你们占了他家祖田!\" 凤阳县令钱伯庸甩着官袖,目光在陈砚的素纱裙上逡巡,\"本县身为父母官,自要为百姓作主!\"
\"父母官?\" 陈砚踏过被踩烂的桑苗,银镯在阳光下闪过冷光,\"《大明律》户律篇载,' 盗卖官田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赵员外的地契......\" 她从李秀娘手中接过泛黄的文书,对着阳光细辨,\"洪武二十五年的官印竟用枣红印泥 —— 这种印泥明明是去年才由应天府统一更换。\"
赵员外的肥脸瞬间煞白,钱伯庸的乌纱帽却突然歪了:\"你...... 你是哪家的娘子,竟敢妄议官牍?\"
\"钱大人连刑部钦命的归良田契都不认得?\" 朱标掀开马车帘,玄色常服上的暗纹蟠龙在桑叶间隙若隐若现,\"明心庄的地契盖着 ' 刑部屯田清吏司 ' 的紫泥官印,你看这印泥 ——\" 他指尖划过地契左下角,\"洪武三十五年新制的紫晶泥,比你手中的枣红泥早用了十年。\"
钱伯庸的喉结剧烈滚动,终于认出朱标腰间半露的蟠龙玉佩 —— 那是马皇后亲赐的东宫信物。他 \"扑通\" 跪在泥地里,乌纱帽滚进桑田:\"陛、陛下恕罪!小臣不知圣驾亲临......\"
\"早知如此,钱大人怕是要在衙门口摆香案了。\" 陈砚翻开随身带着的《鱼鳞图册》,算筹在图上的田界处敲出脆响,\"明心庄二十四顷良田,四至清楚,东邻官塘,西接驿道,与赵员外所谓的 ' 祖产 ' 隔着三条水渠。\" 她望向赵员外,\"你仗着与县令勾结,用假地契强占归良田,又以 ' 河税 ' 名义抽走织机坊三成夏布,当本宫不知道?\"
桑田深处传来马车碾碎石子的声响,锦衣卫千户带着凤阳府黄册疾驰而至。朱标随手翻开标着 \"赵永年\" 的田亩页,冷笑道:\"赵员外名下良田百顷,却连十亩桑田都容不得归良女子?更妙的是 ——\" 他指向黄册边缘的墨渍,\"你每年送给钱大人的二十匹夏布,恰好与明心庄被抽走的数目吻合。\"
钱伯庸磕头如捣蒜,官服沾满泥草:\"小臣糊涂!赵员外说这些贱籍女子不懂田律......\"
\"贱籍?\" 陈砚的银镯重重磕在《皇明会典》上,\"太祖皇帝早有诏命,' 废乐户从良者,与民同籍 '。钱大人熟读律法,却将 ' 与民同籍 ' 算成 ' 与民争利 '?\" 她望向李秀娘等人,\"带钱大人去看看明心庄的户籍黄册,让他瞧瞧每个姑娘的职业栏 —— 写的是 ' 织户 ',不是 ' 乐户 '!\"
赵员外突然扑向朱标,肥硕的身躯在桑苗间笨拙地跪下:\"陛下开恩!小臣愿将百顷良田捐给明心庄......\"
\"晚了。\" 朱标将黄册甩在赵员外面前,\"你强占的不仅是田产,更是先帝定下的仁政。\" 他望向锦衣卫千户,\"将二人带回应天,交三法司会审。另外,凤阳府户房书吏全体停职 ——\" 他瞥向钱伯庸煞白的脸,\"让琼仪妃亲自教他们算清田赋账。\"
暮色漫进明心庄时,陈砚正在织机坊教姑娘们修补被撕毁的夏布。李秀娘捧着染血的算筹过来:\"娘娘,钱县令认出陛下时,腿肚子抖得比织机还快。\"
\"他该抖的。\" 陈砚用算筹卡住断裂的梭子,\"太祖皇帝在陵前看着呢,这大明的田亩,容不得任何人用算筹玩戏法。\" 她望向远处被锦衣卫查封的赵府,\"明日让里正带你们去丈量水源,陛下已下诏从应天调来二十架龙骨水车。\"
朱标站在庄口的老槐树下,望着暮色中忙碌的女子们。树影婆娑间,他仿佛看见父皇当年在凤阳查勘田亩的身影与陈砚重叠。当陈砚走过他身边时,银镯与他腕间的孝绳相碰,清响中带着律法的刚正与仁心的温热。
\"砚儿,\" 朱标忽然轻笑,\"你发现没有?钱伯庸看见獬豸纹时的眼神,比看见朕的宝剑还怕。\"
\"因为獬豸辨的是是非,算筹算的是公道。\" 陈砚摸着槐树上新刻的算筹纹 —— 那是姑娘们为纪念今日所刻,\"陛下可知,李秀娘说等新水车到了,要在车身上雕獬豸头?她说这样水流过的地方,就不会有贪官的手伸过来。\"
夜风掀起二人衣摆,远处明皇陵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先帝在天之灵注视着这片土地。朱标望着陈砚腕间的银镯,忽然想起登基时她说的话:\"算筹不仅要算田亩钱粮,更要算天下人心。\" 此刻桑田中的算筹声、织机声、女子的笑声,正交织成他听过最动人的治国乐章。
是夜,朱标在凤阳行宫批完《严惩凤阳贪腐诏》,特意在末尾画了个獬豸与算筹相交的符号。陈砚倚在窗边,望着星空下的明心庄,银镯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她知道,今日的田讼只是开端,在这大明的土地上,还有无数如赵员外般的算盘等待拨正,而她腕间的算筹纹银镯,终将成为丈量公道最精准的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