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的深冬,文渊阁的铜炉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陈砚握着山东盐运使的加急文书,指尖在 \"登州盐场贪腐案\" 的字样上反复摩挲。案头摊开的《两淮盐政图》上,登州港的标记旁,她昨日刚画下的问号已被朱砂圈红 —— 那里的官盐价格比扬州高出七成,百姓怨言如潮。
\"陈承奉,登州百姓的状纸。\" 小宫女捧着漆盘进来,十二封血书在烛光下泛着暗红。陈砚展开最上面那封,孩子的字迹歪歪扭扭:\"阿爹卖了耕牛换盐,回来就咳血......\" 她的胸口猛地发紧,想起扬州盐场的老匠,临终前也是这样攥着她的衣袖,求她为百姓留口咸盐。
更漏声中,夏元吉带着锦衣卫千户匆匆赶来,披风上还沾着宫外的雪粒:\"陈承奉,登州盐运使张恪已被控制,从他密室搜出燕记商号的通关文牒。\" 他递上染着盐渍的账本,\"他们把三成官盐混着泥沙卖给百姓,好盐全走了海路,换回来的银钱......\"
\"换作兵器甲胄,运往辽东。\" 陈砚接过话头,指尖划过 \"琼花坞中转站\" 的记载,正是柳砚此前密信中提到的海盗据点。她忽然想起朱标昨日说的话:\"登州是北境马市的盐源,若被燕记把控,来年战马粮草恐成大患。\" 遂提笔在奏报上批注:\"急调扬州盐场监事王顺,携惠民盐仓章程赴登州。\"
天未亮,陈砚便带着两名贴身宫女,换上青布棉袄,扮作民间妇人出了宫。登州的海风带着咸涩的冷意,她跟着挑盐的脚夫,走进布满冰棱的盐滩。十几个盐工正在卤水旁咳嗽,龟裂的手掌在寒风中像老树皮:\"官盐都被张恪那狗官卖了,我们只能吃这种带沙的......\"
她蹲下身,用帕子蘸了蘸卤水,舌尖尝到浓重的苦味 —— 这根本不是正经官盐,而是熬煮过多次的废液结晶。脚夫偷偷塞给她块黑硬的盐饼:\"娘子,这是我们自己晒的,虽苦,却没掺沙。\" 陈砚捏着盐饼,忽然想起在扬州推行的 \"官民共晒\" 制度,只要百姓参与晒盐,便可低价认购。
回到文渊阁,她立即起草《登州盐政十条》,重点提出 \"盐工自治官盐限价 晒盐技术推广\"。写到 \"凡举报贪腐的盐工,可优先进入应天国子监学习\" 时,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 这是朱标常说的 \"授人以渔\",她要让辛苦的盐工知道,卖盐之外,还有别的出路。
次日早朝,陈砚带着登州百姓的盐饼和张恪的账本,第一次正式站在朝堂之上。当她将黑盐饼递给朱标时,殿内大臣皆倒吸冷气。户部尚书摸着盐饼上的沙粒,声音发颤:\"竟连这种废液盐都敢卖给百姓......\"
\"诸位大人,\" 陈砚福了福身,展开《登州盐政十条》,\"张恪之所以能贪腐多年,正是钻了 ' 官盐独售 ' 的空子。扬州试行的 ' 官民共晒 ' 已见成效,登州为何不可?\" 她的目光扫过曾弹劾过她的御史中丞,\"百姓参与晒盐、监盐,既能保证盐质,又可监督官员,何乐而不为?\"
退朝后,朱标留她在御书房用膳。青瓷碗里的豆腐羹冒着热气,他忽然说:\"砚儿,朕准备让你兼理 ' 新政女子学堂 ',教民间女子识字记账。\" 见她愣住,又笑道:\"你在登州发现的废液盐案,不正是因为百姓不识字,看不懂账本吗?\"
陈砚放下汤匙,眼中泛起微光。她想起在登州遇见的卖盐娘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只能任由盐吏欺骗。\"陛下,\" 她轻声道,\"女子学堂可以先从盐场办起,让盐工的女儿们学算术,将来也好帮家里核账。\"
接下来的半个月,陈砚几乎吃住都在文渊阁。她不仅要处理登州的后续事宜,还要审核各地送来的盐政改革方案。浙江送来的 \"盐商联保制\" 看似完善,她却在案牍中发现,联保商团竟规定 \"女子不得参与盐务\",当即批注:\"商税面前,不分男女,若有违者,取消联保资格。\"
这日深夜,她正在校勘《盐政大典》的 \"民生篇\",柳砚的密信突然送到。拆开层层油纸,辽东地图上,海盗据点旁新画了个海东青标记 —— 正是朱棣的暗纹。她的心猛地揪紧,立刻提笔给朱标写急奏,却在落款时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写了 \"砚儿\" 二字,忙不迭用墨点涂掉。
腊月廿三,陈砚带着新印的《百姓监盐手册》去坤宁宫向吕氏请安。皇后正在看扬州送来的琼花种子,见她进来,笑着招手:\"妹妹来得正好,本宫打算在后宫开个 ' 琼仪小筑 ',专门陈列你整理的新政案牍。\"
\"姐姐谬赞了,\" 陈砚放下手册,\"只要百姓能看懂监盐之法,能吃到平价好盐,比什么赏赐都强。\" 吕氏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心疼地叹道:\"你呀,就像这琼花种子,看着柔弱,却能在寒冬里扎根。\"
除夕夜,朱标特意来文渊阁陪她守岁。案头堆着各地寄来的谢帖,山东百姓送的剪纸琼花,登州盐工编的草绳笔架,在烛光下格外温暖。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是枚刻着 \"民本\" 的玉扳指:\"砚儿,这是朕让匠人照着你在登州画的监盐流程图刻的。\"
陈砚接过扳指,发现内侧还刻着小字:\"以民为砚,以心为墨\"。她的眼眶突然发热,想起这半年来的艰辛:被礼部官员刁难时的委屈,在登州盐滩被风雪打湿衣襟的寒冷,还有深夜校勘时几乎握不住笔的疲惫...... 但此刻,看着朱标眼中的信任,看着案头堆积的百姓谢帖,她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陛下,\" 她轻声道,\"等到来年琼花盛开,我们去登州看看吧。看看那些学会识字的盐工女儿,看看我们种下的盐政新苗。\" 朱标笑着点头,窗外的鞭炮声恰好响起,惊起宫墙下的寒鸦。两人相视而笑,案头的《登州盐政十条》在火光中舒展,仿佛展开了一幅新的治世长卷 —— 而这幅长卷的每一笔,都饱含着一个女子以笔为剑、以墨为甲的勇气,和对天下百姓最朴素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