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初雪落在璇玑清晖殿的琉璃瓦上,陈砚对着青铜镜调整獬豸纹霞帔,腕间算筹纹银镯与金丝线绣的补服相碰,发出细碎的清响。自齐王府归来已月余,刑部的差事暂且交割,今日是她病愈后首次参加后宫朝见 —— 却在簪花时,发现鬓边新添的细疤,被胭脂水粉掩得若隐若现。
\"娘娘,贤妃娘娘派人送来了缠枝莲纹的织金缎。\" 宫女翡翠捧着礼盒进门,语气里带着难掩的艳羡,\"说是给娘娘做冬衣的。\"
陈砚指尖轻敲妆台,望着礼盒上明黄的封签:\"贤妃素日最厌奢靡,怎会突然送织金缎?\" 她解开锦带,果然在缎面夹层发现片枯黄的银杏叶 —— 这是后宫中暗讽 \"秋扇见捐\" 的俚俗。
承乾宫的朝见殿里,暖气透过地龙烘得人面上发热。陈砚刚行完礼,淑妃便捏着帕子轻笑:\"琼仪妹妹的獬豸补服真是威风,臣妾见了,倒像是见着刑部大堂的活阎王了。\" 她身旁的贵嫔们掩嘴而笑,鬓边的东珠钗环晃得人眼花。
\"淑妃说笑了。\" 陈砚福身时,故意让银镯撞在案几上,\"臣妾不过是替陛下分忧,哪及淑妃娘娘掌管后宫膳食,连陛下的燕窝粥都要亲自过问?\"
殿内骤然安静。贤妃端起茶盏的手顿在半空 —— 她素以 \"贤德\" 掌管膳房,却在前日被朱标因粥品过甜而责备。陈砚的话看似恭维,却暗指她管理失当。
\"琼仪妹妹在齐王府吃了不少苦,\" 贤妃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刺,\"听说地牢里的姑娘们,脖子上都烙着 ' 齐' 字?妹妹如今毫发无伤,当真是洪福齐天。\"
翡翠刚要反驳,陈砚已按住她的手:\"贤妃娘娘关心则乱了。\" 她解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淡红的烙痕,\"臣妾这点伤算什么?那些被救的姑娘,至今不敢照镜子。\" 她望向殿中悬挂的《女诫》图,\"倒是臣妾听说,有些府邸的陪嫁丫鬟,最近常往宫外的钱庄跑?\"
贤妃的脸瞬间发白,手中茶盏险些跌落。陈砚知道,她指的是贤妃母家私放印子钱的事 —— 这是前日刑部呈给朱标的密报。
朝见结束后,陈砚在回廊遇见端着食盒的宫女。对方行色匆匆,食盒里飘出的玫瑰香让她心头一紧 —— 这是她在齐王府时最厌恶的味道,因朱榑常以此香掩盖血腥气。
\"站住。\" 她叫住宫女,\"这膳食是送给谁的?\"
\"回、回琼仪妃,是贤妃娘娘赏给您的玫瑰酥。\" 宫女低头时,陈砚看见她耳后有片青斑 —— 正是醉花楼姑娘被标记的位置。
\"翡翠,去请太医院的吴院判。\" 陈砚将食盒递给锦衣卫暗卫,\"顺便告诉贤妃,本宫谢她的 ' 好意 ',只是从今往后,膳食还是由本宫的人经手的好。\"
当夜,清晖殿的烛火直到子时未灭。陈砚对着算筹推演今日朝见的细节,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争执声。翡翠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件染血的素纱:\"娘娘,有人将带血的中衣丢在寝殿外,上面绣着......\"
她展开素纱,上面用金线绣着扭曲的 \"齐\" 字,针脚间浸着暗褐色的血渍。陈砚却注意到衣角的云雷纹 —— 这是贤妃母家的族徽。
\"去查贤妃身边的崔尚宫。\" 她摸着银镯上的算筹纹路,\"她近日可曾去过刑部后堂?\"
三日后的坤宁宫,皇后主持的宫议上,贤妃的脸色比殿外的初雪还要苍白。陈砚捧着验伤报告,声音如冰:\"这血渍是牛血混着朱砂,与齐王府地牢的刑具残留一致。\" 她指向素纱上的云雷纹,\"而绣线,正是贤妃母家商铺的独产。\"
贤妃扑通跪地,鬓边的金步摇跌落在地:\"臣妾只是...... 只是见陛下对妹妹太过宠爱......\"
\"太过宠爱?\" 陈砚忽然轻笑,展开朱标亲批的《后宫令》,\"陛下早就明令,妃嫔不得干涉外朝政务,不得私结党羽。\" 她望向皇后,\"贤妃娘娘不仅伪造血衣,还试图用齐王府的旧事动摇国本,该当何罪?\"
皇后叹了口气,接过《后宫令》:\"按律,禁足承乾宫三个月,撤去协理六宫之权。\" 她望向陈砚,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意味,\"琼仪妹妹,你如今既是妃嫔,又是命官,这分寸......\"
\"臣妾明白。\" 陈砚福身时,银镯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但律法在前,臣妾不敢因私废公。\"
雪越下越大,陈砚站在清晖殿的飞檐下,望着承乾宫方向的灯火次第熄灭。翡翠捧着暖炉过来,轻声道:\"娘娘,贤妃娘娘此次怕是恨极了您。\"
\"恨我的何止她一人?\" 陈砚摸着鬓边的细疤,想起白日里淑妃看她的眼神,\"她们恨的不是我,是我腕间的银镯,是我能与陛下并肩审案的资格。\"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陈砚忽然轻笑。她解下银镯,放在掌心细细端详 —— 算筹纹路间还嵌着地牢的砖屑,那是她九死一生的印记。如今这枚银镯,既是荣耀,也是枷锁。
\"翡翠,\" 她忽然开口,\"明日起,教明心阁的姑娘们绣獬豸纹荷包。\" 她望向漫天飞雪,\"让整个后宫都知道,这算筹纹银镯,从来不是争宠的首饰,而是律法的眼睛。\"
雪片落在银镯上,很快化作水珠滑落。陈砚将镯子重新戴上,金属的凉意顺着手腕传入心底。她知道,在这椒房深处,比齐王的皮鞭更难应对的,是妃嫔们暗藏的毒计。但正如她在刑部卷宗房拨弄算筹时那样,每一个心怀不轨的算盘,终将被律法的算珠一一拨正。
是夜,朱标披着风雪踏入清晖殿,看见陈砚正在灯下核计明心阁的田亩账册。他解下披风裹住她,指尖触到她腕间的银镯:\"听说今日在坤宁宫,你又让贤妃栽了跟头?\"
\"陛下可知,\" 陈砚将账册推到他面前,\"贤妃母家的钱庄,刚好与齐王案中的洗钱渠道重合?\" 她望着他眼中的心疼,忽然轻笑,\"臣妾在后宫算的账,从来不是脂粉钱,而是这宫里宫外,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心。\"
朱标忽然握住她的手,让她的银镯与自己的龙纹玉佩相贴:\"朕知道,这宫里的女人怕你、恨你,却不知你腕间的银镯,比任何凤冠都珍贵。\" 他低头吻她鬓边的细疤,\"等开春,朕陪你去凤阳,看看你亲手给那些姑娘置的良田 —— 那里的算筹声,比这宫里的闲言碎语,好听万倍。\"
陈砚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窗外的初雪仍在纷纷扬扬,却融不化琉璃瓦上的獬豸纹,正如融不化她心中的律法与正义。她知道,只要这算筹纹银镯还戴在腕上,这后宫的暗涌,终会在律法的光照下,渐渐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