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申时三刻。
地牢铁门锈成咸菜缸,酸腐气钻鼻。
椅腿霉斑在火光里扭成小鬼,青紫色顺绳爬过手腕。扯动声撞碎斑驳影——像他贴紧椅背的破碎心神。
粗麻绳将人捆成弓,椅子成了拔毛公鸡。挣扎不过给木纹青紫色添几道褶皱,连呼吸都滤着铁锈味。
青衫早被冷汗浸透,黏在背上结出盐花,头发乱糟糟地垂在额前,遮住半只惊恐的眼睛。
往日的狠戾全化作嘴角的涎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砖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赵捕头抱着胳膊站在他面前,靴跟碾碎一只不知何时爬进来的潮虫。
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在张震武脸上来回扫,直把对方看得浑身发毛。
“杨豹,你小子是想学金蟾闭气,还是想尝尝我这铁砂掌炸蝎子的滋味?”
他边说边用手指在张震武尺泽穴上画圈,这招 “灵猫戏鼠” 是跟牢里老狱卒学的,比直接上刑更折磨人。
张震武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却只发出含混的呜咽。
手腕被麻绳勒出的紫痕随着心跳抽痛,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咬。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这一细节被一旁的孙海峰尽收眼底。
当赵捕头提及妻儿老小时,孙海峰还注意到,张震武的瞳孔猛地一缩,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赵捕头等了片刻,见他脖颈间勒出的青筋突突跳动却吐不出完整字句。
忽然冷笑一声,掌心气血骤然凝聚,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对方腕骨。
拇指精准碾住手少阴心经,食指骨节压得少府穴发出闷响。
张震武霎时感觉有烧红的铁钎顺着臂骨直戳心口,眼前腾起大片金星,喉间闷哼卡在被汗浸透的破布里,像只被掐住脖子的老鸭。
“玄阴教的据点到底在哪儿?”
赵捕头指节骤然发力,指缝间传来腕骨错位的 “咔嚓” 声,混着地牢石壁的回音格外刺耳。
张震武浑身剧烈抽搐,麻绳在榆木椅上磨出吱呀惨叫,豆大的汗珠砸在青砖上迸成细碎水痕。
从被牙齿咬破的嘴角溢出的血沫混着涎水,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将青衫洇出斑驳的暗红。
他拼命开合嘴巴,却只能从被破布勒得变形的唇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唔…… 不……”
“赵头,他嘴里堵着布呢。” 一旁的孙海峰看不下去,上前半步低声提醒,腰间捕快腰牌在晃动的油灯下闪过微光。
赵捕头余光扫过孙海峰腰间未佩刑讯锤,这才似刚回过神,手掌随意挥向张震武面门,指尖勾住破布边缘猛地一拽,浸满口水的粗麻布连带扯下嘴角一块油皮。
张震武剧烈咳嗽着向前栽去,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肺部像灌进了地牢的酸腐气,半晌才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
未等他调匀呼吸,赵捕头的铁砂掌已重重按在他后颈,指腹碾过突起的椎骨:“老子没耐性跟你耗 ——”
“在、在城西破庙……” 张震武突然抬头,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喘息,瞳孔深处却闪过一丝决然。
赵捕头与孙海峰对视一眼,齐齐俯身凑近,耳尖几乎贴上对方干裂的嘴唇。
就在这时,张震武忽然发出嘶哑的笑,嘴角扯出一道血痕:“ 蠢货…… 真当老子会说?”
地牢里的油灯突然明灭不定。
赵捕头太阳穴青筋暴起,气血瞬间暴涨至小臂,掌缘如刀砍在张震武肘弯麻筋上。
凄厉的嚎叫惊飞梁上鼠群,男人下身渗出的尿骚混着石缝里的霉味炸开,审讯椅在地面拖出刺耳的摩擦声,麻绳崩断的纤维扎进血肉模糊的手腕,像撒了把碎盐。
张震武惨叫炸开时,红袖招暗室木门“吱呀”裂开道缝——腐木气息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烛火被拽得东倒西歪,像把地牢的血腥气,直接泼进了这团昏黄里。。
阴影中,那道身影的骷髅铃铛轻轻晃动,铃舌上刻着赤蝎倒刺,每晃荡一次便发出细如蛇信的嘶鸣。
赤蝎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恍若活物般蠕动。“张震武,嘴要严实。”
声线低沉得如同浸了冰水的刀刃,在狭小的空间里荡起细微的回音。
侍立一旁的黑衣人脊梁骨骤然绷紧,喉结滚动着应下,袍袖间渗出的冷汗已将袖口的赤蝎暗纹洇成深紫。
书房里的烛花 “噼啪” 一声炸开,周县令的影子被钉在屏风上,像株被霜打了的老梅,透着几分落寞与无奈。
赵捕头手按刀柄,上前一步,沉声道:“杨豹那小子,到现在还嘴硬,死活不肯招供。”
章师爷的折扇摇得四平八稳,扇面上的墨竹在光影里晃成一片竹海。
“大人,杨豹这小子牙关比黑风山的石头还硬。不如在牢房外设个饵,就怕 ——”
“就怕鱼没上钩,先惊了塘里的王八。” 周县令突然叩响桌沿,指节在《临江志》上敲出三声急响,“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赵捕头,你带五名铁牌捕快,同时请苏捕头带着府城的捕快速回,今夜便在牢房后巷布下天罗地网。记住,别学那漏风的破筛子,叫人瞧出破绽。杜九这边,咱们暂且按兵不动,等有了江湖游侠和追影客的准确信息,再做定夺。”
赵捕头的钢刀在腰间铿然一响:“卑职省得,定叫那幕后的耗子,有来无回。”
聚英堂内,张铁牛筷子正夹着一块油汪汪的卤猪头肉,听闻设伏消息,手猛地一颤,肉块 “啪嗒” 一声掉回碗里,溅起的油花在粗布衫上烫出几个小斑点。
“嘿!这回可要让玄阴教尝尝咱们的厉害!” 他说话时,嘴角还沾着一粒白米饭,模样憨态可掬。
李小花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筷子敲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你这大嗓门,怕不是想让全临江的老鼠都听见?”
她说话时,眼睛往门口扫去,恰见牢头王福来端着饭碗从廊下经过,四十来岁的年纪,面容黝黑,眼角爬满细密的皱纹,此刻眉头微锁,眼神闪烁不定,鞋底蹭过青石板的声音忽然轻了几分,像是刻意放轻脚步,同时,腰间悬着的鎏金钥匙串碰撞声变得杂乱,少了往日的清脆节奏。
沈默夹菜的筷子在半空顿了顿,好似被无形丝线骤然扯住。
他目光微敛,不着痕迹地打量周遭,嘈杂饭堂里,众人碗筷碰撞声交织,可王福来那处却似有暗流涌动。
他心下警铃大作,旋即佯装无事,用碗沿轻轻碰了碰旁边的瓷盘,发出一声细微脆响,混着咀嚼声压低嗓音道:“快吃吧,哪来这么多话。”
说话间,眼角余光如狡黠狸猫般,下意识往门口扫去,恰好捕捉到王福来的衣角擦过廊柱。
刹那间,沈默留意到王福来的异样:原本步伐沉稳的他,此刻脚步虚浮,碗底磕在桌面的力道不自觉重了几分,发出 “咚” 的突兀声响。
紧接着,他像是被烫到般,旋即又迅速埋首扒饭,筷子在菜碟里扒拉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些许,嘴角紧绷,额头隐隐冒出细汗,好似在掩饰着什么。
沈默三人目光交汇,刹那间心领神会,各自埋下头扒饭,碗底碰桌面的声音此起彼伏,恰似在为这暗藏玄机的夜晚,奏响一曲隐秘而紧张的无声戏。
牢房里的潮气像块浸了水的棉絮,紧紧贴在张震武的后背,让他浑身难受。
他在草席上扭动着身子,活像油锅里翻面的泥鳅。
听着远处更夫敲出 “天干物燥” 的警示,心中愈发慌乱不安。
牢门 “吱呀” 轻响,那声音仿若恶魔的低语,张震武浑身颤抖,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缓缓打开的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一道黑影如夜枭般闪入,“想清楚了?” 黑影递来油纸包,声音冰冷,透着不容抗拒的寒意,“你妻儿老小……”
话没说完,张震武的手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伸出去。
指尖刚触到油纸上凸起的赤蝎暗纹,一股寒意瞬间蹿上心头,他浑身打了个寒颤,仿佛摸到一条冰冷的毒蛇。
打开油纸包,一团乌青药泥散发着腐臭气息,直往鼻腔里钻,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但一想到妻儿,张震武咬咬牙,仰起头将药泥咽下。
药泥顺着喉咙滑落,喉间泛起苦涩,久久不散。
突然,药劲发作,张震武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夜枭般的怪叫,在寂静牢房里格外突兀。
他双眼瞪大,满是惊恐与痛苦,双手下意识捂住喉咙,可那声音还是从指缝间传出。
“子时三刻,别让狱灯灭了。” 黑影的话在耳边响起,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张震武望向那盏如豆狱灯,灯火微弱,在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恰似他此刻的生命。
墙角老鼠啃咬木梁的细碎声,被无限放大,声声催命。
张震武盯着晃动的灯影,恍惚间想起幼年看过的皮影戏。
那些木偶看似自由,实则一举一动都被丝线操控。
如今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为了妻儿,咽下这毒药,却只能在黑暗中等待未知的命运。
他在草席上不自主地挪动身子,满心恐惧与无奈,只能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