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将军向来唯才是举,最不看重出身门第。行伍间不少人慕名而来,有的甚至偷偷潜逃投奔。西北一带连年战乱,民生凋敝,早年间更是一片乱象,饿殍遍野。许多孤儿、被掳的异族奴隶,死后连姓名都无人知晓,只能草草葬在这片荒凉的归魂坡上。这里的每一座坟冢,都埋着一个无名的忠魂。”
萧离沉默良久,京城的繁华浮艳如在眼前——雕梁画栋间穿梭的权贵,觥筹交错里的算计,锦衣玉食下的暗流涌动。而此刻身处边疆,目之所及尽是滚滚黄沙,耳之所闻唯有朔风呼啸。那些埋骨沙场的将士,他们的热血与孤寂,他们的家国情怀与生死抉择,在这苍凉的边关之地,才显得如此真实而震撼。
“黑将军是西营的将领,也是永宁唯一一位出身平民的将领,黑叔,永宁如今怎样?”关照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他娘的!”黑叔吐了一口唾沫,满脸都是愤恨的神色。
“十六日,薛怀义为其姨母做寿设宴。”黑将军一脸鄙夷:“老子从不参与那等恶心的宴席,便没有去,谁料子时忽然看见永宁城内忽然亮起了紧急的烟火,赶紧带着人马赶了过去,嘿,你们猜,怎么着?”
他嗓门极大,火气也大,脏字也脱口而出。
“他娘的,当时城门大开,我一瞅,嘿,自己人在打自己人!而那些将领,一个都没露面。”他说到此处,心中来气,“我正准备将那些人全都抓了,西戎兵就杀过来了。”
关照和萧离对视一眼,都明白定是军中出了奸细。
“对方至少有二十万人马,跟那些奸细里应外合,很快就拿下了城门,老子只有三万人马,根本打不过。”
他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老子自从八岁跟着边将军养马,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混乱的一仗,西戎人都杀入内城了,但凡比老子军衔高一些的将领一个都没见着,不时还有穿着我们大宁铠甲的士兵,跑过来捅同伴一刀。”
“薛怀义呢?”萧离冷声问道。
“跑了!”黑将军面色一沉,“从头到尾没露面,城破后带领残军从南门撤离,估计是去牧洲了。”
“其实薛怀义也不是这么没种的人,应当是被人摆了一道!”他看了一眼关照,显然是知道什么不方便在萧离跟前提及的内情。
“但是他一走,军心便散了,我便带着剩下的人,也退了。”黑老将军叹了口气。
萧离面色阴沉如铁,面庞仿佛要沁出水来。关照见状,上前一步低声解释道:\"黑叔打小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能熬到今天的位置,靠的全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军功。虽然挂着将军的名头,其实主要负责西营的马政。那里清一色都是老兵,跟他一样,都是被排挤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年就是他,收敛的遗骨。”
“别说那些,现在怎么办?”老将军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山坡。
“那里现在五万人马,有些是我带出来的,有些是其他人带来的,再加上你们带来的人,足足有六万,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这么多人吃啥?”
萧离一听这么多人,也是吃了一惊。
“可否绕过永宁,去牧洲?”
黑将军摇了摇头:“永宁南接牧洲,又是西北三洲的中心,大军想要南下,必须先过永宁,这也是边将军当年在此筑城的原因。”
“也就是说,如今西戎人占领了永宁,这六万人马便被困于银水河与永宁之间了?”
关照一拍手:“我倒觉得这不是坏事!”说完与黑老将军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一丝笑容。
“西戎人此次有备而来,一举拿下永宁,定是想用永宁作为据点,一鼓作气南下,而我们这群人,留在他们的后方,势必让他们心存顾忌。”
关照对着萧离一拱手:“令主,还望你将永宁的战况如实告知皇帝。”说完深深的对其鞠躬。
黑老将军目露惊讶,上下打量着萧离。
而此时,御书房内噤若寒蝉。雍景帝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军报被震得簌簌作响。他双目赤红,须发皆张,怒喝道:\"好个薛怀义!旗下一营主将竟与西戎骑兵暗通款曲,里应外合,致使永宁城破,十万万将士喋血沙场!\"
随着三百里加急送来的,还有薛怀义颤抖着写下的请罪折子,以及一份措辞犀利的罪证——西营主将黑风勾结敌军的铁证。奏折上字字泣血,臣子们大惊失色。
“这,永宁城池坚固,又有二十万守军,就算一营主将叛变,也不至于一夜之间便城破啊?”
年迈的丞相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在座的都是朝中的重臣,大宁的肱骨,被雍景帝连夜传进宫,听闻永宁城破的消息,都是万分的愕然。
雍景帝将军报摔到了现任兵部尚书丁有谦面前。
“这右营大将军,黑风是何来历?竟然带着数万人反了?”
丁有谦捡起薛怀义的奏折,看后谨慎道。
“此人是恭亲王保举的,为人骁勇,多次平定西北匪患,孤儿出身,怎么会变成包藏祸心的关外异族余孽呢?”他垂着头,盯着地砖上的一道裂缝。
“孤从未见过他!”雍景帝思索片刻说道。
吏部尚书秦怀章说道:“此人从未回京述职,不过此人姓黑,倒的确是外族姓氏。”
说完微微抬头瞥了一眼怒气满面的雍景帝。
“黑用作姓氏时读he,乃是回族的汉名,的确是关外移民的姓氏。”
“回族?”雍景帝皱眉。
“若真是回族,定不会与西戎合谋才对!”丁有谦此言一出,便知不妥,若黑风将军没有与西戎合谋,那便是薛怀义谎报,在场的众人,与薛家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赶紧说道:“永宁已失,当务之急是增派援兵,守住牧洲。待局势稳定下来,再行征讨叛逆。”
雍景帝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心中涌上一阵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