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身中一箭,那箭矢直透肺腑,险些让他命丧黄泉,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挣扎着捡回一条性命。紧接着他又遭受丧子之痛,那悲恸如汹涌浪潮般将他彻底淹没。此刻,他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声好似破旧风箱般粗重刺耳,面色更是灰败如纸,毫无血色。
“王叔节哀。”“王爷节哀。”
一人声音中透着不忍,一人语气淡漠。
“我儿…”像是一夕之间苍老了几十岁,之前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天潢贵胄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将死之人,一出口便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咙。木苍梧赶紧一针扎向他胸口穴位,“度些真气给他,快!”
萧离循声上前一步,坐在榻上,护住了恭亲王的心脉。
“这是在世子枕头下发现的,王爷可知是何物?”待王爷气息平静了一些,萧离示意逍遥王将那红色的残布递上来。
逍遥王微微的摇头,显然不愿意在这个关头刺激王叔,但还是妥协的将那残布拿到了恭亲王眼前。
那块布入手极沉,粗糙扎手。经年累月的岁月侵蚀下,织物边缘泛着颓败的灰暗,只在黯沉的底色上,一抹残存的暗黄像是干涸的血渍——或许原本更鲜艳些,如今却晕染成枯死的锈色。萧离指尖倏然一颤,正撞上恭亲王突兀加剧的喘息。
冷汗顺着脊梁滑落,恭亲王的躯体在阴影中剧烈震颤,像一张被狂风撕扯的旧弓,喉间发出压抑的闷哼。这布料浸透的何止是时光,分明还有未凉透的血。
恭亲王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撕裂开来。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一阵阵发黑,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硬生生拽入了那经年累月的岁月深渊。萧离赶紧又渡了一股真气进去,却又怕那力道让老人承受不住,只能徐徐进入。
恍惚间,黄沙漫天飞扬,狂风呼啸而过,吹得那猎猎作响的旗帜愈发鲜艳夺目。威震西北的鲜红狼旗,似燃烧的火焰,带着无尽的肃杀与豪情,高高地飘扬着。那旗帜之下,是金戈铁马、热血疆场……
他一口鲜血喷出,几滴鲜血无可避免的落在那残布上,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狠狠的拽出其中一根线头,放在眼前仔细的看着,双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狼…狼毛,真是狼毛…”说着胸口剧烈的喘息着。木苍梧赶紧拿出参片,塞进了他的嘴里,同时瞪了小李一眼,可惜萧离看不见。
众人安静的等待着,这落针可闻的房间内,只有这大宁朝身份最为尊贵的亲王,残破的喘息声。
“边…边…这是边家军的军旗。”说着又是一口鲜血。
木苍梧见逍遥王惊慌,一边扎针一边说道:“他本就伤重,又郁气攻心,吐点血反是好事,再吐点。”
逍遥王轻轻的拍着王叔的背,看了淡定的木苍梧,心中无语。
恭亲王强自提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缓缓的开口说道。
“边家军的军旗,红底白字,白字却不是普通的线所绣,而是猎杀的沙漠里的白狼,用狼毛绣成。”
萧离接过他手中那根“线”,仔细一摸,果然坚硬粗糙,像是兽毛。
“神医,麻烦你出去一下。”他看向了木苍梧。
木苍梧却瞪了他一眼,“你受到刺激,随时会死!”
恭亲王沉默了一下,“麻烦神医,再保我一炷香的性命!”
萧离却拦了下来,“王爷,一炷香不够,世子已去,小公子年幼,若你再死了,平洲一乱,正中下怀。”
“对啊,王叔,不急这一时的!”逍遥王也担忧的劝道。
“神医,我还能活多久!”木苍梧认真的想了想:“看你想活多久!”
“你的伤我能救,但你的气我却不能。”
恭亲王听懂了他的意思,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本王懂了,劳烦神医,保老夫一命。”
木苍梧摇头叹气,给了萧离一个眼神,奈何萧离看不见,他又瞪了逍遥王一眼,逍遥王见他那与竹笙公子八分相似的面容,耳根微微一红,避开了去。
待木苍梧将门关上,恭亲王看了屋内二人一眼。
“二十五年前,边家谋逆,乃是本王领了皇兄的密旨,亲自策划的,所以罪证,全是捏造,意在除去边嵘,收归兵权。”
说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本王虽不赞同,但能理解,历来帝王,最为忌惮的便是干戈已平,却手握重兵之人。”
逍遥王神色一变,看向萧离,但见萧离神色平静,并不意外。
他苦着脸,“王叔,我可不可以现在出去。”
恭亲王却并未理会他,缓缓说道:“我是奉了皇命,但下面不乏落井下石推波助澜之人,他们代表着世家,有些与边嵘有仇,大部分则是为了利益,总之边嵘以谋逆之罪死了,被诛三族。”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又缓缓的睁开。
“当日,本王中了那箭,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边将军有一副将,名唤黑(读和)羽,跟边将军一样,乃是回人,姓氏罕见,但他的别名,你们一定听过,就是穿云箭!”
逍遥王一惊,“说书的说过,一箭穿云,百丈之外,取敌军主将首级。”
“世人传言,多有夸张,但穿云箭,善用重弓,三十丈开外,能中靶心,却是本王亲眼所见。”
恭亲王又喂了一枚参片入嘴。
“但那穿云箭,当时跟边嵘一起被砍了头,头颅还带回了京城。”萧离低声道:“他比边嵘还大一些,应当已经古稀之年,是他的后人还是传人?”
“黑羽没有成亲,没有后人,应当是传人。”
“边嵘虽然被诛了三族,但当时边家军有四十万人,你以为他们会眼睁睁都看着主帅被杀吗?”
恭亲王又咳嗽两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是边嵘,命令他们,不准反,不准报仇。”
大宁朝身份最为尊贵的亲王,默默的流下了一行泪,为了大宁朝,也是他心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