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六单手抱着剑,斜靠在门上,饶有兴味的看着院子中的两人。
“哎,你轻点,万物皆有灵性,这树根还没有死,我们把它栽回去,还能活。你扶好,扶好。”白若瑄扶着老腰站了起来,嘴里不停的絮絮叨叨。
“人之初,性本善,小公子知错能改,真是一个好孩子。”说完一脸慈祥的摸了摸石头的脑袋。
说来也奇怪,自从见了这人,石头忽然变得很乖巧,再也没有一气之下乱扔过东西了,而是整天屁颠颠的跟在白先生身后,让他干嘛他便干嘛。那乱糟糟的院子也有了两分人样。
“小公子,不可造次,夫人乃你的母亲,你须得爱她敬她。夫人亲手所做的衣物你当珍而重之,怎能往地上扔,世间万千人,以后你与夫人,便是相依为命的母子。”白若瑄眉头微微皱起,苦口婆心的对着面前耷拉着脑袋的高壮少年。
柳氏抹着眼泪,喝下了石头端来的茶,白若瑄得赏银十两。
“兄弟既翕,和乐且湛,令兄与你骨肉相连,同气连枝。他如今乃是司家的中流砥柱,你二人兄弟齐心,唯他马首是瞻,方可壮大司家、光耀门楣。”
司明远神色复杂的接过石头递过来的脏兮兮的果子,白若瑄再得赏银十两。
“小公子,你似乎不太喜欢我叫司明坤,但人之性命如身体发肤,都是父母赐予,我们应当珍惜。”
梅六捡起一块石头,往上随手一扔,便见一只飞鸟坠了下来,正巧掉在白若瑄的头上。
白若瑄皱眉,正待开口,却被梅六打断,“他叫石头,他不喜欢叫司明坤。”
白先生张了张嘴,又看了眼梅六的剑,妥协道:“好吧,石头,但六先生….”
“我不叫六先生。”梅六眼神一冷:“先生博学,不如为我重新取个名字可好?”
白若瑄望了望天,沉吟道:“若没猜错,先生排行第六,上面可是至少有五位兄长?”
梅六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白若瑄的目光在其空荡荡的左袖上停留了一瞬。
“不破不立,向死而生,梅兄弟想来是想要重新开始一段生活,或者说重新给自己一个身份。”
“不!”梅六沉声说道:“过去的生活于我,是一种荣耀,但确如先生所言,我想要另外一个名字,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梅兄弟身怀绝技,胸怀坦荡,却在这一方小院中护石头小公子平安,实在是义薄云天,不如就叫梅云天,天高云阔、自在高远。”白若瑄捋着下巴上的胡子,笑着说道。
梅六眼睛一亮,随手拔出了剑,猛地对着那石头桌子一挥,竟然生生切下一个角来。
“好,好一个天高云阔,自在高远。”
一个挺拔身形不知何时落在了他们身后,一身玄衣,却隐隐透露出金线绣的隐纹,一张略微显得女气的脸上,神色却极为肃杀。
“梅六见…”梅六抱拳行礼。
“云天,是个好名字!”萧离拦住了他,眼神中含着一丝暖意。
“伤可好些了?”
“回主子,好多了,主子可好?”
萧离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看上去行动已经无碍,他悠然的接过石头递过来的果子,捏在手里把玩着。
“石头可还开心?”他嘴里问着石头,眼睛却看着白若瑄。
白若瑄有些局促的站着,弯腰行了个文人的礼节,冷不防又被石头懒腰抱了起来,双脚离地,更加的局促了。
石头笑出了声,似在用行动表示自己很开心。
萧离的眼神带着审视,看着眼前瘦弱的中年男人,那微微弯曲的脊背,和一身胆怯酸儒之气,从体型到长相、还有周身的气质,分明没有一点相像。
“四少爷,老爷醒了,想要见一见你,夫人让小的来请你过去。”
石头有些不明所以,却被白若瑄哄着,往那后院之中的主屋走去。
药味充斥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到的时候,床边已经站了好些人,各个都穿着素净的衣服,分成两列站在了床边。
大夫人柳氏坐在窗边,端着一碗汤药,带着一丝笑意说道:“这便是坤儿,老爷您的老四,现在终于回家了,老四啊体格强健、生性单纯,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司家家主静静地躺在床上,厚重的锦被盖住了他半边身子,却掩不住他消瘦的轮廓。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隐隐可见几道青筋。他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有些涣散,似乎想要聚焦在某个地方,却始终无法做到。嘴角微微下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吟。他的右手无力地搭在床边,手指微微蜷曲,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抓不住
他张了张嘴,嘴角却流下一滩涎水。石头有些害怕的往后躲,但无奈身形实在太高,使劲的弓起脊背,方才能将头勉强抵在白若瑄的后背上。
“是啊,爹,四弟是个好孩子,只是离家太久,对我们都有些生疏。”
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美貌妇人,站在司明远的身后,带着一丝娇媚的笑意:“只不过听说这孩子脾气大了些,不然姐姐早就带着来见你了。”
那美妇眼波流转,在石头身上瞟了一眼,“这孩子啊,虽然看着不太聪明,不过也有好处,至少不会整天往那不干不净的地方跑,生一身脏病,连亲娘都嫌弃。”
在她身后,一个浑身缟素的妇人,身形摇摇欲坠,泫然欲泣。正是那刚刚失去小儿子的二夫人,长子从小被记在出身名门的大夫人名下与她并不亲近,所以对小儿子难免疼爱骄纵了一些,但谁能想到,这孩子居然染上了花柳病,妻子还未过门便一命呜呼了。
偏偏这跟她同为妾室的三夫人,如今借着儿子鸡犬升天,不仅压了她一头,甚至还处处挑衅着大夫人。
“老爷,既然坤儿回来了,那司家必然有他的一份,他年纪虽小,学东西却快,不如让他跟着远儿,去学一下如何打理家业。”
大夫人提议道。
二夫人冷笑着看了一眼袖口露出桃红滚边的三夫人:“奴家觉得夫人说的很对。”
司老爷却颤颤巍巍的对着石头伸出了手,石头却有些害怕的抓紧了白若瑄的衣袖。
“去吧,那是你爹。”